垂钓乐

山人自幼生活在西江边、鱼塘边,对垂钓的乐趣体会颇深。

小时候鱼塘垂钓,因要避鱼主的驱赶,必须偷偷进行。而其乐,正是在这“偷偷”之上。生活在“全党都要注重战争,学习军事,准备打仗”的年代,我们这些“野”孩子很有一套与鱼主周旋的本领。刚好鱼塘四周都栽有树木,我们便用树枝做一顶缀满叶子的帽子往头上一戴,然后再爬到树上去,把钓丝的一端捆在树丫上,另一端连着钓钩,沉到水中。这样,鱼主要发现我们,简直是难之又难。即使让他发现了,由于没有看见我们手持钓竿,也只能怀疑我们想垂钓,奈何不得。这时,我们就更得意了。

西江垂钓,又是另一种乐趣。约一两个好朋友,扛两杆自己制造的钓竿,背一只竹编的鱼篓,沿着江边而行,拣一个风静水定的地方而钓,那情景确实有点儿“出世”的味儿。当然,作为小孩的我们,那时候是不可能体会出其中的趣味的,只不过是对紧张的鱼塘垂钓的一种放松罢了。

江边垂钓,不但可以自由自在地进行,而且还可以欣赏到江上的风景。静静的江面,常有一两叶渔舟随波漂浮,现在想起来,这简直就是一幅宋元的水墨山水或一首隽永的唐朝绝句。有时一条小船拖着十多条载货的大船顺流而下,浩浩荡荡的,更衬托出大江的气势。

如今垂钓,已全无童年时代的乐趣。一来是曾经波翻浪涌的南山河早已断流。二来是虽有鱼塘,也不用“偷偷”而钓。而且像南山公园里面那口池塘,水浅鱼多,投竿即有大获,就像是在澡盆子里垂钓一样,了无乐趣。因此垂钓之乐,只有求之于书了。

古人云:“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有女颜如玉”,是真是假,山人难以决断,但“书中自有钓鱼乐”则是千真万确。汝谓不信,请看《庄子·外物》: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犗以为饵,蹲乎会嵇,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錎没而下,骛扬而奋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

这一段写的是任公子做了一个大鱼钩,编了一条粗黑的绳子,用50头肥壮的牛作为鱼饵,蹲在会稽山上,将钓钩甩到东海去,日日夜夜地钓,可一年过去了,也钓不到到一条鱼。不久,有大鱼食饵了,大鱼牵动巨大的鱼钩,将巨大的鱼钩拖入水下下面,无法挣脱,于是昂头扬尾摆动鬐背,激起的白色波涛就像山一样大,似乎整个东海都为之震荡,发出的声响好像鬼神的叫声一样,千里之外的人都被惊怕骇。

这段描写任国公子垂钓的文字,意境之开阔,恐怕非书本而难求。又如《列子·汤问》写渤海之东有5座山,分别为岱舆、员峤、方壶、瀛洲、蓬莱,这5座山不能固定,随波漂流,天帝于是让15只大鳌把5座山背负起来。龙伯国有一个巨人,几步就来到了这5座山,他一钓就钓起了其中的6只大鳌,使得岱舆、员峤2座山因为没有大鳌背负,漂流到了北极,沉下了海底。

这段文字虽然没有《庄子》写得精彩,但神话色彩更浓。

自称“海上钓鳌客”的李白,说他钓鳌是在风浪之中、天地之间纵逸自己的情志,是用天上的虹霓作钓丝,用天上的月亮作钩,用天下无情无义的男人作钓饵。(见赵德麟《侯鲭录》)其想象之瑰丽,其语言之有诗意,一如李白的诗。

书中求得的垂钓乐,比亲自到江边、塘边求得的垂钓乐,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不知如今的“钓鱼贵族”同意我这个观点否。

(此文写于1993年,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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