煮酒论英雄之三国良将,朱桓篇(下)——名将发疯之谜
三国良将系列之朱桓(下)
煮酒论英雄,且谈三国人物。
朱桓重大事件之四——石亭之战
黄武七年(228),东吴鄱阳太守周鲂连写七封密信向魏国大司马曹休请降,曹休决定趁机一举打过长江灭掉东吴,于是石亭之战爆发。
曹休集结十万大军至皖城,以接应投诚的周鲂。东吴不敢怠慢,以陆逊为总帅,全琮、朱桓为左右都督,各领三万人迎战曹休。八月,东吴的九万人也已集结完毕,如此大规模的军队调动很难完全保密,所以曹休其实已经知晓东吴的部队动向,但仍然拒不撤军。
十万对九万,曹休似乎还略占上风,考虑到双方将在陆地进行交战,曹休更加不把东吴放在眼里,他决心主动寻求决战,把东吴主力消灭在陆地上。
《三国志·朱桓传》载:时陆逊为元帅,全琮与桓为左右督,各督三万人击休。休知见欺,当引军还,自负众盛,邀于一战。
曹休刚愎自用的劲头,跟关羽实在太像了,一样瞧不起东吴,一样盲目相信自己的强大。结果自然也如关羽,落入东吴的圈套之中。
作为曾经大败曹仁的悍将,朱桓对曹氏宗族将领一贯是看不起的。朱桓向吴王孙权提出建议:“曹休就是因为亲戚关系才当上将军,并没有多大真本事。如今知道我军动向还自投罗网,必败无疑。战败就要逃跑,曹休必然会经过夹石、挂车两地。这两条路非常险要,如果能分出一万兵力切断道路,则曹军能够全部歼灭,曹休可生擒,我请求分出本部兵马执行任务。如果顺利完成计划,则我们可以长驱直入,乘胜直取寿春,占领淮南,然后继续向许昌、洛阳进军。这是千载难逢的良机,机不可失啊。”
《三国志·朱桓传》载:若蒙天威,得以休自效,便可乘胜长驱,进取寿春,割有淮南,以规许、洛,此万世一时,不可失也。
这番话何等豪迈!都说东吴的本地大族在对外战争中拖后腿,看看朱桓多么激进?人家不仅要生擒曹休,还要直接反推到洛阳呢。其实认为本地大族限制了东吴的扩张意愿,这本身就不成立。
注意笔者从头至尾只用“大族”的称呼,从没有用过“名门”,因为在汉末三国时代,吴郡四姓为代表的江东大族,也只是江东的大族而已,真正的天下名门,仍然是中原各地的大族。名门要讲究政治影响力,讲究“豪门底蕴”,这些都是江东大族缺乏的。要实现从土豪到豪门的质变,必须扩大影响力。怎么扩大?当然是打到北方去,把家族势力扩展到中原。
东吴的私兵继承制向来也被人诟病,认为这种奇葩制度造成将士保家卫国时战斗力翻番,对外扩张时战斗力减半。这也是不对的。因为私兵制时东吴自孙坚就开始的,如果这种制度对外战不利,那怎么解释孙家打下了江东,又打下了荆州、交州?所以这种兵制固然奇葩,但不是东吴外战乏力的原因。相反,私兵制使东吴将领们有充分动机对外扩张,因为只有把蛋糕做大,自己的士兵才会更多,自己的家族也会更加强大。
其实东吴的本地大族从不反对对外扩张,他们只是反对穷兵黩武式的消耗战,这在东吴中后期表现得非常明显,而在孙权在位时,并不存在这种问题。
对于石亭之战的经过与结果,笔者在曹休篇、贾逵篇已经讲过,这里就不重复了。
令人遗憾的是朱桓全歼曹休的策略因为过于激进不够保险,经过孙权与陆逊商议后,被陆逊拒绝了。笔者认为原因也很明显,陆逊用兵向来谨慎,九万对十万大体实力相当,但陆战确实曹军能力更强,在陆逊、全琮、朱桓各领三万人的情况下,再分兵一万有些冒险。毕竟曹休对吴军动向已经知晓,陆逊也不清楚曹休会做出怎样的对策。可能陆逊把曹休想的太复杂了,谁也没想到曹休什么防备也不做,真就直接往石亭的包围圈里冲。
结果就是曹休付出了一万多士兵以及全部牛马、军械的代价,被贾逵救走了。
这场魏吴双方的正面决战,产生了两个重要后果:其一,魏国的军事一号人物、曹氏宗族的柱石,大司马曹休在石亭惨败后不久去世,这对魏国尤其宗族力量是一个重大损失。其二,孙权因为这场正面对决的大胜,信心爆棚,终于在第二年(229)称帝,严格意义的三国鼎立就此开始。
黄龙元年(229)孙权称帝,拜朱桓为前将军,领青州牧、假节。
朱桓重大事件之五——断后慑敌
作为主导击败曹仁、参与击败曹休的名将,朱桓的大名在魏国也人尽皆知,魏军将士对其相当忌惮。
嘉禾六年(237),魏国庐江主簿吕习暗中联络东吴,表示愿意做内应开城迎接吴军。前将军朱桓与卫将军全琮按约定出兵,结果消息走漏,魏军已做好迎战准备。
吴军只能撤退,但里城一里处有条小河,宽三十余丈、最深处有八九尺,吴军需要渡河,所以撤退的速度不可能太快。朱桓领兵断后,让其他部队先走。
当时魏国庐江太守李膺已经做好出击准备,只等吴军渡河时来个半渡而击。但当李膺望见朱桓的旗号,始终也没下定追击的决心,结果吴军平安撤回。
《三国志·朱桓传》载:时庐江太守李膺整严兵骑,欲须诸军半渡,因迫击之。及见桓节盖在后,卒不敢出,其见惮如此。
都说张辽止啼,合肥一战给孙权打出了心理阴影,看来朱桓大败曹仁曹休,也让江北的魏军忌惮不已,这种记载在东吴将领中还是非常罕见的。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对魏军非常有震慑力的大将,其晚年却非常诡异。是的,只能用诡异来形容。
朱桓重大事件之六——发疯之谜
上面提到朱桓是前将军,全琮为卫将军。有历史常识的人都明白,卫将军地位在前将军之上,所以全琮是朱桓的上司。按照更早之前石亭之战的排位陆逊、全琮、朱桓,所以全琮一直地位比朱桓更高些,这没问题。
有问题的是朱桓对全琮的态度。魏国庐江主簿吕习投降东吴败露,全琮与朱桓率军徒劳而返,孙权有些不满,认为不应该如此轻率出兵。于是乎孙权派了个叫胡琮的偏将军来到全琮军中担任参谋,实际也是监督全琮与朱桓。
全琮急于从庐江事件后找回些面子,便下令各部将领分头行动,伺机对魏国搞些偷袭。作为二把手的朱桓这时已经是六十一岁的老将,老将往往脾气大,朱桓的脾气可是非常之大。他觉得庐江这一趟无功而返非常丢人,没脸去见部下们,于是先去找到全琮,问他下令分头偷袭是什么意图。
朱桓认为搞这种偷鸡摸狗的偷袭根本没有意义,跟全琮争论起来,越说越激动,两人爆发了争吵。全琮急于摆脱朱桓的纠缠,就把偷袭的主意推到胡琮的头上,说是胡琮带着孙权的命令来的。
朱桓更加生气了。全琮还好说,是自己的领导,也是大小战役拼出来的;这胡琮是什么东西,区区偏将军,听都没听过的无名小辈,也敢来军中指手画脚?
越想越气的朱桓派人去叫胡琮出来见面。胡琮来到军门,朱桓出来迎接,对左右暗自说道:“等会我一挥手,你们就散开。”这个意思很明显,朱桓打算对胡琮下手以泄愤。不曾想左右随从中有一人散到旁边后,偷偷找到胡琮的随从透露了消息。结果朱桓扑了个空,没见到胡琮。于是马上调查,揪出内鬼立即砍杀之。
《三国志·朱桓传》载:桓出,不见综,知左右所为,因斫杀之。桓佐军进谏,刺杀佐军,遂托狂发,诣建业治病。
杀掉这名随从,朱桓的一名参军来劝,朱桓又把这参军给杀了,这可是真的“杀疯了”。朱桓这一连串匪夷所思的行为,只能被认为精神病犯了,于是回到建业治病。孙权爱惜朱桓的才能与立过的功劳,并没有惩罚。
朱桓从庐江断后回来,似乎精神状态就不太稳定。从跟全琮吵架,到想要干掉参军胡琮,再到杀死两名部下,整个表现确实超出正常人的范畴。
那么,这当中是否有什么阴谋论的空间呢?
笔者认为并没有。
且说朱桓回建业养病,按照东吴私兵继承制,其所属部曲由儿子朱异暂时代理。经过几个月医治,朱桓状态好转,又回到了前线。
临行前孙权亲自饯别,对朱桓说:“如今敌人仍然存在,天下尚未统一,我指望着与你共定天下,打算给你五万人独当一面,以图进取,希望你的病可不要复发啊。”朱桓答道:“陛下承上天之意,定当君临四海。既然陛下委臣以重任,定当铲除奸逆,臣的病自然也就痊愈了。”
《吴录》载:桓奉觞曰:“臣当远去,愿一捋陛下须,无所复恨。”权冯几前席,桓进前捋须曰:“臣今日真可谓捋虎须也。”权大笑。
朱桓临行前,突发奇想,竟然要摸摸孙权的胡子。常言道伴君如伴虎,朱桓偏想摸摸老虎的胡须。孙权欣然满足,主动凑上前让朱桓摸,然后哈哈大笑。
这里有什么阴谋论的空间吗?显然没有。我知道很多人会说,朱桓属于本地大族,尤其是吴郡四姓之一,是孙权费尽心机打压的力量。说这话的人,对这段历史并不了解,只不过人云亦云罢了,就像笔者之前说的,本地大族根本不是限制东吴扩张的力量,持这种看法的人属于对东吴历史了解得太少。
首先,所谓孙权打压本地大族,这个概念就不准确。孙权打压的不仅是大族,外地元老将领们的后代也多数没有好下场。孙权打压的是对孙家专权构成潜在威胁的一切势力,不分本地还是外地。
其次,孙权并没有打压朱桓一系。其他人且不说,孙权对朱桓是真的好。朱桓擅杀部下,甚至还打算对孙权的亲信胡琮动手,这可是重罪,但孙权没有怪罪。朱桓病情稳定了,孙权让其官复原职,还准备给他分兵独当一面。朱桓要摸孙权的胡须,孙权也非常配合,还哈哈大笑。上面每一条单独来看,都可以说孙权在演戏作秀,但孙权有必要陪着一个朱桓演这么多场吗?没必要吧。
最后,孙权晚年性情大变,残酷的程度远远超出打压世家大族的必要性。但是孙权性情大变是有明确时间点的,这个时间就是太子孙登去世的赤乌四年(241)。而在此之前,孙权还是很正常的。朱桓发疯在孙权发疯之前好几年,跟后来东吴的残酷政局没有直接关系。这一条可以作为最有力的反驳阴谋论的证据。
《三国志·朱桓传》载:桓性护前,耻为人下,每临敌交战,节度不得自由,辄嗔恚愤激。然轻财贵义,兼以强识,与人一面,数十年不忘,部曲万口,妻子尽识之。
这段记载其实已经明确,朱桓的疯病是有迹象的。朱桓为人极为高傲,绝不屈居人下。每当与敌人交战,一定要获得自由的指挥权,不自由就会异常激愤。这是极端性格的一方面。与此同时,朱桓仗义疏财,对部曲非常好,这是他的优点。而他又特别擅长记人,见过一面的人几十年都不会忘,部曲上万人,所有将士的老婆孩子他也全认识。
如果史料记载为真,那这种特殊的识人能力可能也彰显着朱桓发疯的潜在因素。越是有特殊才能的人,性格方面有很大几率跟普通人不太一样,例如许多艺术家,精神世界就不是普通人所能理解。朱桓如果性格极端,加上记人的超强能力,很可能精神上本来就有缺陷,年纪一大这种缺陷被放大出来,导致了发疯。
令人遗憾的是朱桓在赤乌元年(238),即疯病发作的第二年去世了,时年六十二岁。朱桓平时喜欢把财产分赏给部下们,所以家里没有多少积蓄,还是孙权赏赐五十斛盐才把丧事给办了,朱桓之子朱异承嗣。
对了,说道孙权并未谋害或打压朱桓,还有个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朱异。朱异也是东吴大将,并在《三国志》中有传记。朱异官至镇南将军、假节、大都督,虽然朱异最后死于非命,但那已经是朱桓去世二十年后的事,皇帝早就不是孙权而是孙亮,害死朱异的则是权臣孙綝。二十年后的事,怎么也算不到孙权头上,而且孙綝的作为跟打压大族更是没有半毛钱关系。所以至少在孙权当政时期,朱恒家不仅没有被迫害,反而得到相当的重视。
也就是说,把时间关系理顺,很容易就从“打压大族”这种简单粗暴的理解当中跳脱出来了。历史是有很多幕后故事,但也不是每一处都存在阴谋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