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尔科特诗集《白鹭》其它作品

译者:程一身

德里克·沃尔科特:在峰顶

因为一行白鹭发出最后的呼唤,
因为大海的朗诵重新进入我的脑海
带着它激发的问题,清除了最近将我缠住的
那恶魔般的声音;听不清楚,
它耳语,如同魔鬼说给疯子
疯子向他被握住的血淋淋的手咕哝着
像大海在贝壳的耳朵里旋转,像喧闹的
掌声降落在演员面前,随着对瘫痪的
恐惧的怀疑程度不断加深
他的全盛期成为过去。如果我的才华
真的已经枯竭,所剩无几,
如果这个人接下来除了放弃诗歌,
别无它事可做是对的,因为你爱它像爱女人
不愿看到她被伤害,我尤其如此;
就这样走向悬崖的边缘,在崖上高高耸立,
妒忌,怨恨,龌龊,连同牛肉桶上
优雅的护卫舰,悬崖的岩石;
感激你在这个地方写得这么好,
让这些破碎的诗像一群白鹭
在最后一声长长的叹息里离你而去。

德里克·沃尔科特:奥巴马与理发师

“因此这个世界等待着奥巴马,”我的理发师说;
乡村街道的旧篱笆,花朵
溢出生锈的锌质栅栏,都获得
一种光泽像可见的叹息,而在室内,
在一间小理发店里,一张选举海报
挤入另一种图案,各种发型
适用于他的青年黑人顾客,费用
相同无论你是谁——美国总统——
头光滑得像保龄球,我的理发师笑着说
“奥巴马,是穆斯林或非洲黑人的名字?”
他的剪刀飞快地剪着,温和而轻柔,
“我祝他好运,”而好运静候在每条
落满山墙阴影的街道上,条条街道通海滩。
波罗热爱政治:一度在镜子里装满照片:
马尔科姆,金,加维,弗雷德里克·道格拉斯
在销售面包果的窗口里皱着眉头,还有
尖叫的小狗,长筒袜,亚拉巴马的教堂。
波罗是个青年黑人,秃顶被棒球帽遮着
但不只是一个理发师,他技术熟练巧妙
当我离开他的宝座,抖掉腿上的碎头发,
我感到变了,像一个被遵守的竞选承诺。

德里克·沃尔科特:在沼泽地

此刻我的水土是沼泽地,泛着灰色的
银白水面隐现在芦苇间
或伴随着独唱而流动,那独唱可欢快地抑制
为了追求名誉而做的努力、嫉妒以及
对高尚行为的浪费;我的狂乱安静下来,
就像一叶船体被撞破的轻舟。
就像暗蓝灰色的苍鹭,我飞向荒芜之地,
飞向失事船体的肋骨,苔藓美化着它们,
在那里白鹭伸展双翅以免因颤抖而坠落
在正下方的船头,螃蟹们在那捉弄一条鲈鱼,
我用尽了所有精力,而不是这种三心二意的
寻求,探索一种更富有的生活。
我在想一个特殊的地方
那是亨特的海湾:远离道路
一只青蛙冲着星星和车辆伸出它的
舌头;在沼泽地,沼泽之光
为幽暗充电,在萤火虫点点飘飞的夜里
一只蟾蜍在芦苇中发出咯咯的叫声
一座天堂在如镜的水上不真实地摇动。

德里克·沃尔科特:在荷兰

凡·高画作中行列不齐的柳树,
有条纹的农家庭院,桥梁,运河,飞舞的白嘴鸦,
一位脚穿木屐、手推独轮车的男子;停在码头里的驳船;
摆在茶几上的画册里有我半个祖先的国度;
还记得一次印象模糊的游览,风车和堤坝,
瘦弱的,对北方那突然变黄并发疯的苦难
留下了深刻印象。我转向书页
寻求那些仍在痉挛的传统,那些我在正午的火炉中
绘画的日子。所有这些都是多年
以前的事了,那时我已非常熟悉
爱以及爱所钟情的痛苦,
田野里喧闹刺耳的聒噪令人恐惧。

德里克·沃尔科特:威尼斯与斯德哥尔摩

那些栖息的海鸥像木桩上的旗帜
从管道里排出的水梳理着它们成千上万片羽毛;
在罗德尼湾新月形海岸的
宜人光线里,记忆重访两地:
一个是水城威尼斯,然后是坚固的斯德哥尔摩
那沉重的靛蓝色之城。这两地都有一个小天使
对着从狮子头中冒出的喷泉微,它们的基座
因水的颤动而闪光,反复闪光;
一地发辅音,音色清冷,
另一地发元音。对它们我同样献出忠诚
和感激,因为光的网络舞动
在房间的墙壁上,电线上,柱子上,舞动在
来回摆动的凤尾船的货物上,大厦和小教堂的
不知名圆顶上,圣玛丽亚塞路提教堂
以及,在夏日阳光下,交通像斯德哥尔摩的
白色渡船,碎石子,驶向那些岛屿。
在这样的日子里,所有事物都燃烧着同样的美。

德里克·沃尔科特:在意大利
10

我惊讶地看着那些向日葵在辽阔的
绿牧场上旋转,牧场下临靛蓝的大海,
我吃惊地看着它们金色的安静,尽管它们用
雷卡纳蒂上的钟表那种听不见的嗡嗡声歌唱。
难道它们会把脸转向黄昏,就像一只军队
可能服从一个沦亡的帝国最后的命令,
在星星的小装饰和萤火虫
曲折的流火之前,它们的车轮陷入车辙,
然后军队就像精疲力尽的流星柔软地
砰然落地?在我们别处的生活中,向日葵
单独地来,而在这个临海的省份
可能整个田野都洋溢着它们现世的力量
像文艺复兴时期某位巨人的披风一样扩展,
它们的旗帜会凋谢,它们金色的舵充满太空;
它们是我们向自己朗诵的诗歌,是我们
短暂荣耀的隐喻,是我们不能躲避的一轮光芒
在布莱克时代它被叫做天堂,但并非从那以来

德里克·沃尔科特:在乡村

我从地铁走出来,台阶上站着
许多人,似乎他们发现了
我没有留意的东西。这是冷战时期,
核爆炸降落的放射性微尘。我观望
整条街上空无一人,我绝对是说真的,我想,
鸟群已经放弃了我们的城市,瘟疫
在它们的动脉静静繁殖,他们
打了这场战争却失败了,在纽约这种令人恐惧的真空里
再也没有什么微妙或模糊的东西。我听到
一个嘟嘟叫的喇叭,反复警告
最后那几个人,可能是轧马路的情人,
这个世界即将在第六或第七大街
的某个早晨终结,没有人准备上班
因为那种令人恐惧的想法未被否认。
寻死无门,求生无路。
好吧,即使我们被烧焦,至少是在纽约。

2

纽约的每个人都生活在情景喜剧里。
我生活在一篇拉美小说里,在书中
长着白鹭头发的别霍因某种看不见的
悲伤,某种猥亵的折磨而发抖
并把它秘密写入编年史,直到它显现在他脸上,
附带说明的皱纹证实了他的小说,
使他深感难堪。看,它只是
心灵的老故事,这颗心不愿和它彼此抵消
无论多么背运,像堂吉诃德,这只是一个人的事,
决不会伤害别人的心,即使那个头发斑白的陆军上校
在骑兵冲锋中,在一场战斗中突然栽下马来
那决不会使他成为一尊雕像。这是寻常单恋
的地狱。看那些白鹭(egrets)
在散乱的队列中吃力地走向草地,白旗帜
凄凉地拖在后面,它们是一位老人回忆录中
漂白的遗憾(regrets),印刷体的诗节
显露出它们铰链式的翅膀,像完全敞开的秘密。

德里克·沃尔科特:六十年以后

在维约堡的玛利亚酒店大厅,在轮椅中
我看见——她坐在她的轮椅里——她的美
隆起如一朵褶皱的花,那个被我视为
青春生活之火的人将尽其本分地
永远灿如黄金,美丽,年轻
而我已成老朽。她拖着三重下巴,略显老态,那吸引人的
微笑被网进皱纹里,而我感到青春的狂热
短暂地返回,当我们坐在那里,跛着腿,憎恶
流逝的时间和常规客套话的谎言。
小小的波浪仍然拍击着小小的石砌码头
半个世纪前,一个船夫在那里把我留在
黄昏橙色的安静里,或许因性勃起
更快乐,她像一头害羞的小鹿,我暗中追随
一次不可能的野合;那些认识我们的人
知道我们永远不会在一起,至少不会携手散步。
此刻,对讲机里那些沉默的刀子把我们穿透。

德里克·沃尔科特:在阿姆斯特丹
1

巡游船在褐色的运河上持续滑翔
像祈祷一样安静,树叶里充满平静,
简洁的房屋正面,重复而乏味
像酒店的小册子,像祭坛画一样寂静。
我和鲁弗斯·柯林斯曾在此游览,一个白色的金刚鹦鹉
站在他的人造肩上。鲁弗斯已不在人世。
运河散布倒影,河心如此平静。
我静静地沉思我还能活多久。
我想让2009成为随光线变换角度的一年
就像荷兰腹地或维米尔画的小巷,
以接受我的对手暴躁的恶骂,
在可能是我最后的一年里画好画写好诗。

2

想到不多的遗产难免可笑,
尽管我妈妈的姓是马林或范·德·蒙特
她声称她的祖先是荷兰人并以此自豪。
此刻在阿姆斯特丹,她的声称开始趋于上风。
合法的,非法的,我想重画
佛兰德人那些红润的脸,即使它已被
弗兰斯·海尔斯,鲁本斯,伦勃朗画过
勒妮清澈的灰眼睛,投向这边的树荫,
从早餐窗口闪光的栗子,
为什么我不应该把它们称为热情的
像阿利克斯·马林骄傲于及早做个寡妇,
像刚果的一条小溪,如果她的快乐就是这样?
我感到这里某种东西在终结某种东西已开始
明亮的密叶,用荷兰语低吟的水,
阳光下,姑娘们骑着自行车一闪而过。

德里克·沃尔科特:西班牙组诗
1

马蹄在血迹斑斑的大地上沉重地缓行。
小溪在漂白的石头上哗哗流淌。
黑公牛群恣意践踏楝树斗篷似的荫影,
在高高的麦地里,风像来自西西里岛
或塞万提斯前几页书里的拍岸浪花一样低语。
两只鹳站在亚卡拉的钟楼上。
爱的乏味折磨令人厌倦。
尽管你改变了名字和国家,西班牙,意大利,
嗅嗅你的手,它们散发出想象的罪过。
柏树静默地扭动躯体,而橡树有时
使它们有叶片装饰的里拉琴沙沙作响

2

一列火车在一个句子里穿越烧焦的平原。
在软木小丛林里,影子和它们的来源押韵。
马群和飞驰的马群映入火车窗口
除了安达卢西亚,别的名字毫无意义。
西班牙的回声和拱门,你从意大利走私了
“平原”这个词,它长满向日葵的田野;
安娜(Anna)或阿妮娅(Anya)的“n”上有波浪线吗?
在持续的阵雨中,彩虹点染着灼热的广场,
影子停在他们斗牛时舞动斗篷的手势里,阳台的装饰已生锈,
照着橄榄树油的阳光在茶碟间缓缓扩散,
难以打破的爱获得了一种神圣的硬壳。
埃斯佩兰萨,珍爱的埃斯佩兰萨!
你的眼睫毛像黑蛾子,你脆弱的手腕像嫩枝,
你讥诮的小嘴拒不回答,
当它笑起来,就像洛尔迦谣曲中的
一个温柔诗节,你的牙齿是河底的
洁白石子,我听见科尔多瓦的种马
在发情时打响鼻,我听见我骨头的
响板,脚后跟卡嗒响就像机关枪。

3

一点也不感到厌倦,他读了
又写,读了又写,置身于铁栏护卫的
西班牙酒店,酒店内的庭院里
配置着熟铁的藤架,他已经多久未
和女人在一起了,在一个斗牛城,美利达,
它毁损的圆型露天竞技场回响着寂静的“好啊”
由于他思想的丰盛,由于他可怜的妒忌
的自杀。时间可能使他
倍受折磨,时间啃啮石头并
吞噬它的心。你,我最亲爱的朋友,读者,
它的河流过芦苇丛,河上的光芒
沿着一棵歪斜的柳树卷曲成一个“&”。

4

猜想我居住的这个城市,会有一个喷泉,
塔楼上的两只鹳,我称它们鹤,
黑发美人经过,然后再次经过,
我不愿住在豪华酒店里;西班牙的所有
中心位于这个广场,一条条小街道被八月的阳光
照耀并分成两半。斗牛场直到星期天
才会关闭,炎热
会烤焦公园的长椅,会有许多
鸽子用它们粉红的双脚在卵石上跳跃。
我会独自坐在那里,一个老诗人
拥有白种人的思想,而你,我的妓女,将会死去
你的名字只有一半会被记住
因为到那时你会失去控制我
睡眠的力量,直到剩余的一切
是喷泉的喷嘴。钟楼上的鹳,或鹤。

德里克·沃尔科特:西西里组曲

3
安慰我,维托利奥,让我平静下来,卡西莫多,
用你紧握的棕榈叶,柏树,名人街上经过修剪的
橙色夹竹桃的音节为我祝福。
尖叫出我的痛苦,八哥,从面向古代阿拉伯人的
海岸的石筑阳台,让我盲目,圣卢西亚,
做岛屿和眼睛的保护神,因为我缺乏视力!
面对一位疯狂的老人,她最小的手势里
重复着一个预言,那位老人酷爱阴郁的农牧神
即使在干旱中,他仍然把神放牧于心。
你们所有的人,救救他!救救他阻塞的心
像一棵刻满祷文的树,像那些八哥
在帕塞戈欧·阿多诺酒店装着木栅栏的窗户里
重复它们的赞美诗,发誓有一个新的开始
当他看到那些临时工将腰身弯向鸭子池塘
那是水神的喷泉,明天,明天。
所有这些人和他们幸运的生活。
我知道我已经做了什么,我不能向远处看。
我虐待了她们每个人,我的三位妻子。

德里克·沃尔科特:四十英亩

——献给贝拉克·奥巴马

从混乱中出现一个象征,一幅版画——
一位拂晓时头戴草帽,身穿工装裤的青年黑人,
不可能的预言的一个象征:听众
像一头骡子耕耘的犁沟那样分开,
为他们的总统而分开;一块开满雪花斑点的棉花地
四十亩宽,雄鸡声声啼鸣,可以预知
这个年轻的耕夫无视他不会忘记的
长着棉花头发的祖先,在一根树枝上排列的是簇拥
在一起的戴眼镜的猫头鹰,在土地向后倾斜的边缘
是一个做手势的稻草人,冲着他暴跳如雷
而这种细小的耕作仍然在这张有横格的纸上继续
超越这片悲鸣的土地,那棵被处私刑的树,那龙卷风的黑色报复,
这个年轻的耕夫感到他的静脉,心脏,肌肉,筋腱发生了变化,
直到这片土地像一面敞开的旗帜平躺着,这时,黎明真实的
光线使土地布满条纹,一条条犁沟等待着这位播种者。

德里克·沃尔科特:在意大利
4

道路被封闭的围墙担起,狭窄的
石子路铺成街道,那些山城拥有
邮票大小的广场,大海被钉在
颤动的地平线的箭头上,数世纪以来,
它们的名字从未消失
影子是时钟的表面。光
老于酒,一朵云像一块桌布
在树叶下铺开迎接午餐。我来意大利
太晚了,不过也许现在比年轻时更好,
那时从不满足,欢乐徒有其表。
我的头发与那些遥远的山顶押韵
山顶塔楼的钟声历数我的过失,
因为我们从不在我们所在的地方,而是别处,
即使在意大利。这是老年人可以承受的
真理;但是默念你受到的恩赐:那些开满向日葵
的田野,山坡上熹微的光,前所未闻的
亚得里亚海的薄雾,而余生仍然希望
新的可能,飞驰的云影追逐着一道道斜坡。

德里克·沃尔科特:搬运工

这是我早期的战争,怒吼着争吵,
在炎热的正午,男人们正在搬运货物
而海鸥尖叫着发出单调的元音
在纷乱的咒骂里,却没有动拳头;
强壮的汉子旋动鳕鱼桶
举起米袋子,他们已经阻碍了绰号的发育,
他们能只手举起大得惊人的
金属线卷,举起摇摆,两只胳膊都通了电流
把它控制在手中,而铁钩和绞车
在附近晃悠。他们在如山的货物的
影子里吃午饭,那些货物被绳捆索绑,
不理睬海鸥叼去他们面包的巨砾。
随后有人会严重受伤,一个失去一条腿的人
走向朗姆酒和糖尿病。你会看到他缩
进自己的绰号,太高傲了以至不屑于乞求,
他会像一辆加速的卡车在酒醉的黎明中怒吼。

德里克·沃尔科特:两只猫

你的两只猫蹲着,有条纹的斯芬克斯,带着那种
出奇的淡然,那种“你以为你是谁”的平静,
它们站起身,悠闲地迈开大步,离开了你的触摸
只等你一个人。用一只胳膊作为摇篮,
肚腹朝上,被一只刷子反复抚摸
从它们的软毛里拖曳芒刺,双眼裂开缝隙
神情迷离。在大地隆起的腹部上
一月的太阳散布它的香膏,影子总是适合
它们的形状,改变后仍然适合。浪花扩散迎迓。
接受它。看浪花会如何迸裂
像一只猫沿着墙边迅速爬行,
抓牢,滑行,返回;起初,它的爪子
如何钩住上边,然后活泼地滑下来
落到水渍镶边的岩石似的泡沫上。那颗心回到了家,
试图抓牢它爬过的每样东西,
而盐腌的事物只会增加它的饥渴。

德里克·沃尔科特:武士或棋子

棋盘上的这些棋子如此坚硬
就像那些与原物大小的土黄色武士
他们手握缰绳,盾牌和宝剑向皇帝宣誓
用已经喊哑了的嗓子合唱一只宣誓之歌;
那令人吃惊的出土文物却没有回声。
每个士兵都在宣誓,每个兵都慷慨陈词
愿为他的皇帝,宗族,祖国而死,
愿成为一枚棋子,喘息着挺立
在阴影或交叠的阳光里,不计时日——
从躯体到躯体,绝对没有气味。
如果宣誓看得见,他们可能会看见我们宣誓
就像在户外的草坪上,阳光在变换
棋子却不变,旗帜般的浪花翻腾着
棕榈叶伴随音乐摇晃,那是时间的声音
吹拂在棋子的寂静上。运动带来损失。
一只黑貂色的乌鸫在菩提树里啾啾鸣叫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