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的泛滥
“生命”的泛滥
自启动“生命课堂”项目以来,便特别的关注涉及生命字眼的教育类文章。这一关注不要紧,差点让我惊出一身冷汗:大大小小的杂志、长长短短的文章,从专家学者到一线教师,从高官大员到基层校长,无不把生命挂在嘴边,写的妙笔生花,说的天花乱坠,我曾经以为中国基础教育最稀缺的生命意识,竟然在大家的言说之中呈现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各种冠以生命之名的课程、教材、教法和教学改革试验,在大江南北遍地开花。生命呈现如此泛滥之势,让我这个“生命课堂”项目的发起者,在众人面前谈起生命时心里都有些含糊,甚至感觉到不好意思。有人认为我矫情,在少有人谈及生命的时候我像打了鸡血似的四处兜售“生命课堂”理念,而在大家都在谈生命的时候我却像背叛了一般缄口不言。岂不是矫情?
尊重,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释,但不是借口。
我曾描绘过一张“生命课堂”的地图,在那篇文章里我写到:可以把尊重理解为课堂上教师对学生的尊重,以及孩子之间彼此的尊重。虽然这是生命课堂所倡导的,也是非常重要的,但仅仅是这样的理解,还不免有机械或偏狭之嫌。作为生命课堂的核心,尊重是我们处理所有问题、协调所有关系的态度和准则。师生之间、生生之间固然需要尊重,由教师、学生、时间、空间、资源等所构成的这个名为课堂的生命体,不是同样值得尊重吗?只有把课堂视为一个值得尊重的生命体,组成这个课堂的各个要素才能赢得属于生命的尊重。
教育原本没有任何意义,如果它的出发点和归宿以及它运行的每一步骤和每一时刻偏离了生命的轨道,教育就是一部拙劣的机器,没日没夜的发出刺耳的轰鸣声。当然,贴一个标签,写上“生命”这个两个字,并不能改变它的根本属性,甚至它的每一个部件都刻上“生命”,也许只能掩盖它无情地吞噬生命的暴行。如果可以乐观的说“生命”的泛滥也表明生命意识的觉醒的话,那么另一方面即悲观的一方面也必须引起警惕,那是对生命的另一种剿杀。人们更愿意相信世界在自己的眼睛中倒影,或是说每个人都有暴君的潜质,总是期望世界按照自己的意愿运行,因此一旦有机会影响别人,积攒已久的控制欲便会迸发出来。教育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一些人放纵控制欲的舞台,恢弘的乐章、华丽的背影,生命之花纷纷凋零。
因此,谈论生命之前,有必要再次反思尊重。字典上把尊重解释为对他人的态度,实际上这降低了尊重的门槛,让尊重落入俗套。表面的尊重以及言行上的尊重可以展示一个人的美德和教养,但也可以让这个获得美德和教养的人因此而获得更大的优势,占据人格的、知识的、权力的制高点导致平等的失衡。这就是教师对儿童的尊重被反复称道,而儿童对教师的尊重被视为理所应当的主要原因。 这也是尊重被挂在嘴边,被过度形式化和仪式化,以及被过分阐释从而让真相蒙蔽的主要原因。“生命”被打上标签四处张贴的通行证是尊重,殊不知这张通行证就是伪造的。
手头正好有一张《教育文摘周报》,头版头条即是对一位小学校长的专访,文章的标题是《教育始于尊重》。校长向记者阐述了尊重教育的要求:尊重教育规律,在教育教学活动中按照教育规律去实施每一项教育行动;尊重每一个学生,营造民主、平等、和谐、适宜学生发展的教育环境,为孩子营造一个“尊重”的生命家园,让每一个孩子在这个家园里自由呼吸。我以为自己会感动甚至激动,因为这正是我所追求的境界,但又为何无动于衷呢?这段文字从我面前流过去的时候,就像大街上一个装束一般的陌生人从我面前走过,没有引起我丝毫的主意或好奇。在我准备援引这段材料后,不得不重新阅读仔细寻找,方才发现这个装束一般的陌生人就是我千方百计要寻找的那个人。这一片段的阅读心历让我意识到“生命”的泛滥和与之同时发生的“尊重”的泛滥对自己的侵蚀。一个对生命和尊重缺乏敏感的人有何资格谈论生命标榜尊重呢?
“教育的全部秘诀在于尊重学生”,类似的全称判断在教育的话语体系中大行其道,固然有出于强调某一方面因素的必要性,但因此而产生的片面性和偏狭的心理及文化,极有可能导致需要强调的被弱化。就像有人口口声声说生命和尊重,其实却把生命和尊重作为点缀一样。教育者不是因为尊重而被尊重,尊重也不应仅仅指向学生,作为一条底线,尊重存在于教育的全过程、全方位。即便是错误,在教育中也值得尊重。
教育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如果没有生命在场的话,就连尊重也可以成为孤芳自赏的道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