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不推荐《小坡的生日》

文/ 李子

大家好，欢迎收听早茶夜读，我是李子。

这次继续读老舍先生的《小坡的生日》，这是一篇儿童文学或童话类的小说。充满童趣的部分，文字活灵活现，十分的有趣。小说前半部分写了小坡的生活，后半部分写了小坡的梦境，一实一虚，也颇不同于一般的作品。但终归说起来，这是一篇写给小读者的文字——要不要推荐呢？大概两年前，我给女儿选择故事集的时候，曾经翻阅过这篇小说，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优点不必再说，这篇小说还有着一个很明显的特色——就是调皮的小坡、好奇的小坡、充满正义感的小坡，无比爱着妹妹的小坡——他的眼睛里，总是冒出“老舍当年的目光”。或者说，有成人的痕迹。

小说一开始，除了通过名字交代地望，就说到了小坡的理想：

小坡有两个志愿，只有他的妹妹知道：当看门的印度，（新加坡的大一点的铺户，都有印度人看门守夜。）和当马来巡警。

据小坡看：看门守夜的印度有多么尊严好看！头上裹着大白布包头，下面一张黑红的大脸，挂满长长的胡子，高鼻子，深眼睛，看着真是又体面又有福气。大白汗衫，上面有好几个口袋儿，全装着，据小坡猜，花生米，煮豌豆，小槟榔，或者还有两块鸡蛋糕。那条大花布裙子更好看了，花红柳绿的裹着带毛的大黑腿，下面光着两只黑而亮的大脚鸭儿。一天到晚，不用操心做事，只在门前坐着看热闹，所闲得不了啦，才细细的串脚鸭缝儿玩。天仙宫的菩萨虽然也很体面漂亮，可是菩萨没有这种串脚鸭缝的自由。关老爷两旁侍立的黑白二将，黑的太黑，白的又太白，都不如看门的印度这样威而不猛，黑得适可而止。（这自然不是小坡的话，不过他的意思是如此罢了。）

这小坡看“印度”，又体面又有福气——可这老印度就很“印度”。后面小说中，小坡为了拿到他遗忘在学校的宝贝，和老印度发生了一点点不愉快：小坡踢了老印度一脚，但也很后悔。原来这宝贝作用是这样的：

这件宝贝的用处可大多多了：往头上一裹，裹成上尖下圆，脑后还搭拉着一块儿，他便是印度了。登时脸上也黑了许多，胸口上也长出一片毛儿，说话的时候，头儿微微的摇摆，真有印度人的妩媚劲儿。走路的时候，腿也长出一块来，一挺一挺的象个细瘦的黑鹭鹚。嘴唇儿也发干，时常用手指沾水去湿润一回。

读这样的文字，有一种说不出的意味。小孩子的理想化身，大概总有化身理想的缘由。但小坡眼中的老印度，却是印度味/刻板化浓厚——老印度和小坡之间有没有什么打动人心的故事，也未曾提及。以小坡的正义感，和铁头功，如果老印度有什么挺身而出的行为，传授一招两式瑜伽术——或许更有看头。

再说到日本，也是就直接恨了起来：

小坡弄不清楚：他到底是福建人，是广东人，是印度人，是马来人，是白种人，还是日本人。在最近，他从上列的人种表中把日本人勾抹了去，因为近来新加坡人人喊着打倒日本，抵制仇货；父亲——因为开着国货店——喊得特别厉害，一提起日本来，他的脖子便气得比蛤蟆的还粗。小坡心中纳闷，为什么日本人这样讨人嫌，不要鼻子。有一天偶然在哥哥的地理书中发现了一张日本图，看了半天，他开始也有点不喜欢日本，因为日本国形，不三不四恰象个“歪脖横狼”的破炸油条，油条炸成这个模样，还成其为油条？一国的形势居然象这样不起眼的油条，其惹人们讨厌是毫不足怪的；于是小坡也恨上了日本！

如此种种——简单的勾连，就直接用孩子的“语言”，给出了对一个国家、一个族群的印象，而这印象，概括性又这样的“准”，分明就是如成人一般的毒辣。

我读下来，总觉得和我所喜欢的儿童文学作品相比，有着极其明显的区别。所以两年前就很犹豫，犹豫着没有选入。

再去细翻老舍的《我怎样写<小坡的生日>》，更加细知原委。原来，老舍是下降了至少三个台阶，一再的减省，才写了《小坡的生日》。

第一个台阶：老舍刚离开伦敦，想写“二马”与巴黎，可惜经验不到，胆气先失。

离开伦敦，我到大陆上玩了三个月，多半的时间是在巴黎。在巴黎，我很想把马威调过来，以巴黎为背景续成《二马》的后半。只是想了想，可是：凭着几十天的经验而动笔写像巴黎那样复杂的一个城，我没那个胆气。我希望在那里找点事作，找不到；马威只好老在逃亡吧，我既没法在巴黎久住，他还能在那里立住脚么！

第二个台阶：老舍途径南洋——是有意识的想写南洋，写中国人的伟大，可是在新加坡当了老师——老师毕竟穷，钱和时间都不够，眼瞅着理想没落没办法。

无论怎样吧，我想写南洋，写中国人的伟大；即使仅能写成个罗曼司，南洋的颜色也正是艳丽无匹的。

可是，这有三件必须预备的事：第一，得在城市中研究经济的情形。第二，到内陆观察老华侨的生活，并探听他们的历史。第三，得学会广东话，福建话，与马来话。

哎呀，这至少须花费几年的工夫呀！我恰巧花费不起这么多的工夫。我找不到相当的事作。只能在中学里去教书，而教书就把我拴在了一个地方，时间与金钱都不许我到各处去观察。我的心慢慢凉起来。我是在新加坡教书，假若我想到别的地方去看看，除非是我能在别处找到教书的机会，机会哪能那么容易得呢。即使有机会，还不是仍得教书，钱不够花而时间不属于我？我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