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建刚：来钱的塌塌房(微小说）

作者近照

崖上不值一文的黄土，烧成砖后身价猛涨，涨得叫人瞠目结舌！

抢！砖厂抢着烧，用户抢着买！

原因是环保局关闭了一批砖厂，谁让你冒黑烟？为了蔚兰的天空！

分管下雨的天神得了健忘症，开启开关忘了关！ 一场时而淅沥时而滂沱的连阴雨不知疲倦地下了十来天还无停下来的迹象，墙湿的流水，房湿的发霉！地里湿的一踩一个窝，使劲拔腿，脚丫子出来了鞋却落在泥里！连空气也湿得能拧出水来！

用土坯做墙的房子墙倒了，房也塌了！全村十几户，全乡全县……？   砖厂门庭若市，买砖订砖人络绎不绝！雨停后肯定又要涨价！唉！真是越渴越调盐！

夜里，‘ "呼隆"一声，老汉北房墙倒了，幸亏没住人，也多亏当年建房时柱子结实，否则房也塌了！

老汉叼着卷烟，紫云牌的。双手抄在背后，踱着步儿，望着残墙断壁，小算盘打得"嗒嗒"响。近段砖价疯高，和雨前比高一倍还多哩！叫他们抢去吧！抢过之后肯定降价！我才不跟着鸭子在河里淌浑水！憨憨才跟着起哄哩！

老汉有他的处世套路，也有他的治家之道。那一年，生产队红薯大丰收，家里分了一大堆，像小山。别人都淀粉面，他却擦红薯晒干片。第二年春季，粉面价大跌，红薯片涨价，老汉美美赚了一笔！不知是运气眷顾还是精明使然，反正常常好事连连！正应了民间一句俗语：拾银子不靠起黎明，要来钱时挡不住，  是你的推不走，不是你的揽不来！

儿子在不远的城市打工，虽不挣大钱但也过得去。听朋友说自己家房墙倒了，连夜租车回来，本想说服父亲，房既倒了，拆了算了，重建个二层小楼，自己也英耀风光些么！

父亲怎么也不同意，这房是自已亲手盖的。那时困难，土坯一个一个亲自打，用土一车一车自个拉，能不用人不用人。那年头还不兴掏钱雇人，用别人总还得管饭么！如今住了几十年了，在这房里娶妻生子，有感情了。他不羡慕别人砖房，稀薄皮皮，冬天冷死人，夏天热死你，自已的土坯墙房，冬暖夏凉，三九天从不结冰，暑天午睡还需盖被子哩！

"闭嘴！有钱城里买去，这房不能动！"老汉倔倔的。

"这不是已经塌了么！"儿子说。

"塌了补！哪儿塌了补哪儿！”

“ 花钱补旧房，补起还是旧房，今年补这，明年补那，补到牛年马月呀？"儿子央求。

"闭嘴，我还不如你？……"父亲截断了谈话。

一场关于建新房和补旧房的争论以儿子屈服告终！

半年后，村里那次雨中倒塌的房子都雨后春笋般矗立起来，瓷砖贴面，玻璃耀眼，明晃晃，亮堂堂，唯独老汉院里还是狼藉一片。

一些小煤矿又被关停了，砖价又突突上窜！

老汉诸葛脑袋失算了。颠来颠去颠左颠右倒把自已颠进去了，指望砖降价无望了，聪明反被聪明误了！老汉平生第一次因失算而懊恼，他觉得脸上无光，像做了贼一样丢人！巷里很少见到老汉的身影。一不做，二不休，拖！往后拖！砖是土烧的，又不是铁打铜铸的，就不信便宜不下来！

倒塌的房墙一直倒塌着。老汉总在等砖价下跌！

光阴似箭，转眼一年了。一天晚上。村委会会议室。

一场评选"建档立卡贫困户"的会议正在进行。

条件是硬的。房是二层不行；装空调的不行；有车的那怕是工具车也不行！那什么行呢？因病致贫、残疾致贫、老年寡妇光棍，住危房的……。

几轮评议下来，老汉由于家有危房，当仁不让地被评为“建档立卡贫困户"。

网上有一篇戏谑文章：老师要学生作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有一学生写道：我的理想是当一名贫困户。贫困户像当年的模范家庭一样荣耀起来！能不荣耀么？乡里干部隔三差五慰问，还挽起袖筒整理卫生，拢起裤腿收拾房间，给钱给物还给肥料！乡卫生院住院看病管吃管喝不掏钱，有的还弹嫌饭不好，菜没味，没有油泼辣子！俨然穷还穷出功劳来了！老汉歪打正着，因祸得福，天掉馅饼，心里自然美滋滋的，暗自笑得嘴都咧到耳门关了。巷头街尾，常炫耀地说：咱是"建档立卡户哩！"

老汉颠进高价砖的"悬崖绝壁"又锋回路转进"贫困户"的"世外桃园"。

转眼五六年过去了。

老汉当了五六年"贫困户"，享受着政府五六年的特殊照顾和资金补贴。

因雨而倒墙致危的老汉的北房在风雨飘摇中也艰难地度过了五六年岁月，它像一位奄奄一息的老者，痛苦地支撑着苟延残喘的躯体，一刮大风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骨胳在断裂，又像在挣扎呻吟！

老汉乐呵呵的，儿子几次想说服父亲把危房拆了，老汉总气汹汹地说："闭嘴！你懂啥么？"

亲戚邻居好心相劝，老汉哭穷说：“咱没钱么！你有钱借咱些，三千五千你别掏，省得磨烂口袋！" 哟！狮子大开口，嘴张得像血盆！讨饭提大筐，穷狠！话中还带着刺儿，谁肠子短一节敢借给他？谁嘴痒得还敢再劝？

老伴也感到院里刺眼，老汉说："危房撑在院，顶种果园三亩半，票子源源往家送，不用出力不流汗"，说完耸耸了肩，歪着头作了个鬼脸，头光着像个葫芦，满脸皱纹七纵八横像核桃壳！

老汉的危房至今还撑着，撑到啥时？一，自然倒塌。二，扶贫政策终止。后记随着扶贫政策的深入，政府帮老汉建了新房并取消了"贫困户"待遇。事实上，老汉本就不在"贫困户"范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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