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待听

老来耳背，自我清净，否则与时相悖。到了一定年龄，打个喷嚏，就会赌上性命，一句难听的话，便能背过气去。淡泊无为，蹈虚守静，有些耳背具有选择性，不待听的内容，自会消声。

所有排斥，源自心理，反应在生理。昨日开会，又被隔座同事推醒，说是响起了呼噜，幸亏坐在靠后的位置，前排又有遮挡。会场之上，空调暖风，话筒共振，极易产生睡意，此与午休时的场域大致同，或开电视，或戴耳机，声起而眠，音闭则醒。所讲内容不待听，又有补觉需求，难怪屡屡发生此类丢丑现象。旁边那位，正襟危坐，专心致志，不时与台上领导会心点头，又低头满纸记录，看了看，这才是开会的样子。

先前也有捉刀领导讲稿的经历，对此谋篇布局、行文方式熟悉不过。听了序曲，便知剧情大要，看了封面，便知图书风格。心中所欲之言，又非所能自言自圆，领导授意，书吏发挥，其附加值所在，不可有与众不同的自我印记。多轮修改，几易其稿，精疲力竭至麻痹，改无可改，你说怎改就怎改，秘书的工作是代笔换米。宁文不对题，反复引用，以示态度；宁不厌其烦，小心排序，不敢出错。照本宣科，秘书执笔，脱稿即兴，方为心声。人与人的不同，往往在于你所在乎，对方恰不在意，反之亦然，宣读人抑扬顿挫，句读分明，听讲者或翻手机，或犯迷糊。长江后浪催前浪，世上新人换旧人，已近退休年龄，年轻一代写手的用词用语、起承转合仍旧时模样。一次制作，多元运用，若将创新驱动、产业集群、中央厨房、县级融媒等等的时行所尚，换做规范市场、项目法人、供给充裕、紧缩银根等等的往昔热词，文字里总能与错过的时代重逢，仿佛穿越回隔日黄花时代，然稿子还是原来的稿子，讲话人已换了一茬又一茬。还有人在写这样的文章，是因为还有人需要这样的文字。谭鑫培当年有句口头禅，“唱得不好，有辱清听”，可惜今已无人再提。

以往公交车车载屏幕所播，或单身相亲，或痘友交流，皆广告内容，如今也换成各级领导的讲话，且每隔几分钟重播一回。陈词滥调而无懈可击，人云亦云却无比正确，由此勾起睡意，竟错过了站点，在任何噪音下都能睡得着，自觉是种能力。

感到有负光阴时，已然走在衰老途中，由此不再伪装自己的好恶，不再关心组织的面子。熟悉的人，渐渐变得陌生，熟悉的文，渐渐变得逆耳，所有选择，源自无意识，无法反驳情况下，自我排斥，是种行为的免疫功能。不待听的话，自觉回避，不待见的人，自会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