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槐·上篇·9大虫妈 || 文:严苏 / 诵:谢志明

文:严苏/诵:谢志明

继续走进严苏老师的小孟庄。

一场又一场美丽的相逢。

新粉丝登台,用淮阴版普通话筋拽拽地朗诵严苏老师的《古槐》,别有一番味道。听听,是不是仿佛看到朗诵者摇头晃脑的模样?

上  篇

9.大虫与尿喜

大虫和尿喜不同姓,尿喜姓孟,他姓高。大虫五岁那年离开高家庄,跟随母亲来到小孟庄,与尿喜做了兄弟。大虫对小孟庄很有感情,走出村子,有人问他是哪里人,他都说小孟庄,不会说高家庄。高家庄像一张受过雨水浸泡的字画,字迹模糊,色彩斑驳,早就淡出他的记忆。童年的记忆是肤浅的,像飘浮在水面的一片树叶,容易被时光带走。

大虫有两个姐,她们是大丫、小丫;尿喜也有两个姐,她们是大妞、二妞。大虫和尿喜是异父异母,但他们的关系却很融洽,跟亲生父母一样。当然小磨擦也不可避免,就像牙齿和舌头,稍有不慎就会磕碰。舌头是活肉,破皮出血不用多管,过一天破皮处就会愈合,跟咬伤前一样。大虫和尿喜也是这样,有了磨擦,一觉睡醒就忘得一干二净。

大虫和尿喜做事喜欢结伴而行,放羊一道走,羊低头啃草他们在一旁用草棒下棋;割草也一道走,他们各养几只兔子,割够兔子一天吃的草就回家。尿喜大瘫床以后,大虫和尿喜也想搭手帮忙,大虫妈嫌他们做事毛躁,担心好心办坏事,婉转说:“你俩忙自己的事去吧,家里有姐姐妹妹照料。”大虫看尿喜,尿喜看大虫,懂事地走出来。看大丫和大妞,一个烧火一个做饭,小丫二妞一个扫地,一个洗衣,尿喜背上父亲背过的粪箕出门去。大虫一看也背起粪箕,一边追赶一边说:“哥啊,你等等我!”

尿喜头也不回,说:“拾粪又不是放羊,一道走不划算。”

大虫说:“这个我知道。我的意思是咱俩分开走,你走庄前,我走庄后,到庄头会面,看谁捡的多,好不好?”

尿喜一听笑了,说:“主意不孬。”

白天很难捡到粪,兄弟俩跑到庄头,大虫在树根下捡到几泡干鸡屎,一泡狗屎没捡到。尿喜不如大虫,他的粪箕还空着。这不奇怪,青天白日,有狗跑出来,早被人盯上,待狗翘尾巴屙过屎,那人拖把铁锹走过去,是自家的田,挖一锹把狗屎埋进土里;别人家的地,用锹把狗屎挖回来,扔进茅坑里。

走过一条村庄,才捡了几泡干鸡屎,跟没捡高强不了多少。尿喜对大虫说:“捡粪要赶早,我们回家吧,明天起早捡。”

大虫说:“哥说的对。”

从第二天起,大虫和尿喜不再睡懒觉,天蒙蒙亮就起床。大虫和尿喜怕开门声吵醒家人,开门前先向门轴里浇一点水,然后轻轻地拉,就这样母亲还是醒了。母亲披衣出来,叫他俩加件衣裳再出门。母亲说:“早晨露水大,寒气重,防止着凉。”

大虫和尿喜答应说:“知道了。”说着走了。

拾粪不走大路,走的是荒野小路。大虫爱干净,出门前用破布把鞋子裹起,再用细绳扎牢。包裹鞋子有两个好处,一是保护鞋子,鞋子不脏且少受磨损;二是暖和,脚不冷身子就不冷,走一会身上热乎乎的,感觉要出汗。第一天尿喜笑话大虫,说他婆婆妈妈,第二天就学上了,再出门也用破布把鞋子裹上。

捡粪主要捡狗屎。狗有个习性,屙屎爱往野地跑,这里闻闻,那里嗅嗅,夹不住了才撅起尾巴屙,屙过了就跑走。尿喜大没瘫时,每天都起早捡粪,只要出门粪箕就不空。粪是宝,有了它庄稼就长得好。尿喜大瘫床了,尿喜和大虫接过粪箕,主动为家里分忧。老话说,不会过日子看邻居。别的孩子看尿喜和大虫捡粪,跟着学,捡粪的人多,尿喜和大虫就往远处跑。那天尿喜的运气特别好,走在荒野里,撒眸远看,发现右前方有一摊黑物,形状像粪,再看又不像,尿喜脚下犹豫,最后还是拐过去看究竟,一看高兴地大叫起来:“大虫,快过来看,天上掉馅饼,我发大财啦!”

大虫走在另一片荒野里,听到尿喜叫他,就跑过来,一看也大叫起来,羡慕道:“哥,你的运气真好啊!”

尿喜一边收获喜悦,一边咧嘴乐。一泡牛粪挖进粪箕,粪箕满了。

大虫向尿喜取经,问:“哥,你是怎么发现的,说给我听听!”

尿喜吸溜一下鼻子,用手比画道:“当初看这么大一摊,乍看像粪,细看又不像。我不怕跑冤枉路,过来一瞧,嘿,碰上啦!”

大虫想了想说:“这跟下河打鱼一个理,十次撒网九次空,说不准最后一网就逮个大的!”

“嘿嘿嘿嘿……”这话听着舒坦,尿喜乐得合不拢嘴。

雪天和霜冻天是捡粪的好日子,走在野外,一眼看到天边,见到黑点,跑过去多半会有收获。

也有捡不到的时候,走在野外,看前方有个黑点,如果独行就不用争抢;若身边有人,那就要声明,说了等于拿到专利,别人不好争抢。加快步伐往前赶,跑到跟前一看,原来是土坷垃投下的阴影,好失望哦。这样的事时有发生。

尿喜从不空手而归,捡不到时,他前后看看,趁其不备溜进人家茅厕,或钻进牛棚。看尿喜做这事,大虫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好像自己做贼一样。老话说,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尿喜运气好,他做这事从没失过手。

捡粪是早上的事,太阳升高了回家来。吃过早饭放羊,羊吃饱了再割草,下午没有事。放在过去可以尽情玩耍,现在玩也可以,但看到猪不停拱门,就想挑些猪菜回来,把猪嘴堵上。猪食量比羊大,更比兔子大,大虫和尿喜下午挑两篮菜,仅够一天吃的。看猪那个贪吃的样子,大虫对尿喜说:“哥,明天我们多挑一些吧,让猪吃个痛快。”

尿喜说:“猪不吃昧心食,它吃得多长得也快,到年底就长肥了。”

大虫说:“猪卖了叫妈给我们做新衣。”

尿喜紧锁眉头,看着远处说:“有钱了,给大瞧病,我不要新衣。”

大虫一听,也说:“我也不要新衣,大瞧病要紧。”

孩子们早就改口,将尿喜大叫大,将大虫妈叫妈了。

天黑时,大虫妈从田里回来,猪破例没来拱门,她感到奇怪,“咦”地一声伸过头去,看猪老实地睡在圈里,当猪病了,问大丫:“猪怎么啦?”

大妞跑过来说:“妈,猪吃饱啦,是大虫和尿喜挑的猪菜。”

大虫妈一听,泪都喜出来了,说:“好孩子,你们都是好孩子!等猪长肥了,妈扯布给你们做新衣!”

大虫从屋里出来,对母亲说:“妈,我们不要新衣,猪卖了给大瞧病,大好了比啥都好。”

尿喜大躺倒后,大虫妈没对孩子们说实情,她考虑的是孩子小不懂事,知道了瞎嚷嚷,尿喜大听到心里难过。现在孩子们大了,也懂事,她想是说实话的时候了。她到堂屋料理尿喜大,用热水为他擦洗身子,又亲手喂饭,忙好了来到灶屋,见孩子们都在等她吃饭,叹息一声坐下来,直截了当说:“你们都长大了,也知道好歹,妈要把肚子里的话告诉你们。”

孩子们竖起耳朵听。

大虫妈说:“你们大站不起来了!”

大丫和大妞大几岁,整天围着父亲转,知道的事情多一些,她俩心照不宣地对看一眼,没有开口。

尿喜倒吸一口气,问大虫妈:“妈,这是真的?”

大虫也问:“妈,大好好的,看着跟好人一样,咋会站不起来呢?”

小丫和二妞低着头,鼻子一抽一搭的,好像哭了。

大虫妈擦一把泪水,脸转向尿喜和大虫,说:“医生说的。起先我和你大都不信,当医生吓唬我们,后来发现……”大虫妈话语哽咽,话没有说完,不过尿喜和大虫还是听懂了。

这顿饭吃得很沉闷,只听吸溜吸溜的吃饭声,没有一个人说话。大虫妈干了一天活,肚子饿得前胸贴后背,她勉强吃下一碗,丢下碗就去了堂屋;大丫和大妞看妈不吃了,也悄悄放下碗。大虫和尿喜饭量大,每顿饭要吃三四碗,把肚子撑得圆圆的,身子一动肚子里“咣当”“咣当”响,像河水拍岸,今天吃下一碗也不去灶上装;小丫和二妞碗里的饭早就凉了,还不见她俩动筷子。

大丫到灶上去,看锅里剩下的饭,叫大虫和尿喜吃。

尿喜摇头说:“姐,我不吃了。”

大虫夸张地打出一个饱嗝,说:“姐,我饱了。”

……

日出日落就是一天,过完四季就是一年。日子熬走了,孩子们也长大了,一个个小鸟似的往外飞。大妞年前出嫁,成了别人家的人。大丫比大妞小一岁,也是大姑娘,该找婆家了,可她就是不找,说还小,等几年不迟。大虫妈说:“你能等,岁数不能等,过了好年华,就成老姑娘。老姑娘难找好人家。”

大丫用话宽母亲的心,说:“妈,满眼看,只有打光棍的男人,没有嫁不出去的姑娘。”

大虫妈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说:“妈是明白人,晓得你心疼妈,想多陪陪妈。你放心,尿喜和大虫是大小伙子了,小丫和二妞也一天比一天懂事,他们几个都能帮我。”

话说到这个份上,大丫也窄巷子里扛木头直来直去。她说:“妈,这是我自己的事,你就听我一回,等大虫、尿喜娶上媳妇我就嫁人,你看中不?”

大虫妈瞪大眼睛,吃惊地说:“天哪,那要等多久?驴年马月啊!”

大丫说:“早一天是嫁,晚一天也是嫁,不用急。”

大虫妈“唉”地叹息一声,说:“大虫和尿喜都是百里挑一的好小伙,到今天还没人为他俩牵线搭桥呢。”

大丫说:“去请媒婆啊。”

大虫妈从不在孩子面前露出悲观情绪,今天例外,竟然当着大丫的面说起丧气话:“论殷实,网子家是天,我们家是地;论人口,跟坠子家不相上下,那两家的条件明睁眼露地摆在那里,听说网子和坠子的亲事还没着落呢。”

大丫说:“人比人死,货比货扔。妈,我们不跟他们比,过自己日子,打自己小算盘。”

大丫这话有道理,大虫妈听了心里豁然亮堂起来。当夜,她和尿喜大商量这事,尿喜大和大丫一样有信心,给她打气说:“大虫和尿喜口碑好,经得住打听,只要他俩不挑剔,都不会打光棍。”

大虫妈说:“你说的没错,关键是有人愿意嫁他们才行啊。”

尿喜大半晌没说话,大虫妈当他睡着了,翻个身也想睡,不想尿喜大又开口说话,他叹息一声,说:“自打你来到这个家,一天没消停。我是男人,有愧啊!”

大虫妈把身子转过来,问:“好好的,一家人怎么说起两家话了?”

尿喜大瓮声瓮气地说:“我说的是真心话,我欠你的太多,这辈子恐怕没办法还了……”

大虫妈说:“看你,不让说还要说。要是讲真话,我才应该感谢你呢!”

尿喜大大惑不解:“我拖累了你,你还要感谢我,这不合常理啊。”

大虫妈说:“你想一想,没有你,我哪来的男人,哪来的家,你说是不是啊?”

尿喜大说:“我说不过你,过去说不过,现在还是说不过。”

大虫妈说:“你说不过我,是因为我说话占理。”

尿喜大理一理思路,他想刚才说的是尿喜和大虫的事,不知怎么就绕到这里来了,这不是跑题嘛,于是忙把话题扯回去,对大虫妈说:“哪天你拎点东西到媒婆家去,看看她老人家。”

大虫妈说:“大丫也让我去找媒婆。”停了会又说,“也是啊,锅不热饼不靠,锅热好烙饼,道理是一样的。”

听到表扬,尿喜大无声地笑了。

隔墙有耳,尿喜大和大虫妈说的话,一字不落全被大虫和尿喜听到了。大虫妈和尿喜大说完话睡了,大虫和尿喜却睡不着。大虫翻身,尿喜也翻身,被窝里的热气全被翻跑了。到下半夜,两个人开始迷糊。大虫处于半睡半醒状态,感觉身子轻飘飘的,像风吹起的鸡毛到处飞。大虫飞到古槐那样的高度,他俯视地面,看到众多的人在田里干活。太阳挂在空中,热气一浪一浪地扑下来,干活的人受不了,开始脱衣裳,男人打赤膊,女人只穿短衣短裤。还是热,汗把女人的短衣浸透了,衣裳贴在肉上。大虫贪婪地盯着女人的身子看,他看到女人与男人的不同。男人的身子像平整过的田,一马平川;而女人的身子高低起伏,像犁铧刚刚耕过。仔细瞅望,那凸起的地方在不停晃荡,像要破布而出。大虫看得忘情,一不小心从高空落下。下落的感觉真好,心里酥酥的、麻麻的,骨头也变软变脆了……大虫惊叫一声醒来,双手闪电般的捂紧羞处,羞处像水枪不停地向外喷射着什么。大虫瞪大眼睛,不明白他是咋的了。

大虫后来晓得,那天夜里他是梦遗了。梦遗真好,跟吃肉一样快活。

严苏最新上架(全国各大新华书店有售):

作者简介

作者:严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有小说、散文作品300余万字。现居淮安。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