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吴启桂:听书

听书

文:吴启桂

小的时候,晚饭后左邻右里喜好到我家串门,时间久了,这座百年老屋俨然就成了一处聚众场所。

那时潘村乡下还没通电,也没什么娱乐消闲。庄上一张姓中年人,落户这里前是江苏睢宁一供销社会计,颇有些文化,会讲评词,庄邻就常常晚上邀他讲古说书。

天一擦黑,邻里们就草草地喝了二碗稀饭,拖着劳累一天的疲惫身躯,相继来到我家。家里的板凳就那么几条,他们相互谦让一番后,最终落到几位年纪大些的人屁股下面。有人坐在床沿上,有人坐在门槛上,有些人干脆就蹲在地上。

父亲拿着烟,在张罗着众人,母亲和几位婶娘,一边拧着麻线①,一边唠嗑着赵家的二表叔多灌了几杯“猫尿” ,回家把二表婶打了;李家的小孙子淘气,把三大爷的烟袋扔茅厕了。老张则傲然地坐在条案前的方桌旁,叼着烟,端着茶缸,夸张地翘起二郎腿。那时的小学生是没有课外作业的,我坐在奶奶身边,一遍一遍地擦抹着煤油灯罩,试图把石灰水粉刷过的屋里照的更亮些。

估摸着人到的差不多了,我给老张递上一小块木板,就当着惊堂木。有抽烟的,赶紧给老张递上一根“大铁桥”牌烟卷。

老张接过香烟,喝了口水,咂咂嘴巴,清清嗓子,五指往后梳理一下头发,待众人目光都投过来时,惊堂木“啪”的一拍,就算是开场了。

一般首先说一段小故事,俗称“书头子”。就像现在的电视剧播放前,先来一段广告,除了“掺水”延长时间,也等待一下迟来的人。讲的无非是公子家道中落,历尽磨难,千里寻亲而被拒之门外;要不就是书生赶考,夜宿山寺,千年狐仙线牵姻缘一类逸闻怪谈。

评书说的大都是金戈铁马的历史传奇,我最喜爱听的是《三侠五义》、《隋唐演义》,评书里的展昭形象,远比长大后看的电视剧《包青天》里的大侠忠肝义胆的多。说到罗成大战刘黑闼,苏士方见死不救,马陷淤泥河,这河就是家乡的护岗河下游苏庄一带时,我曾和小伙伴们,天真地去寻觅玉面寒枪的踪迹。近年在苏庄发生的盗掘古墓事件,以及苏庄是苏定方后裔居住之地的有待考证,或许,这个有着诸多历史传闻的村庄,真的不是一个普通的村落。

随着老张那略带沙哑的苏北口音,一屋子的人就被带进了故事。

听着听着,或唏嘘连连,低眼泪湿了衣袖;或慷慨激烈,忿恨咬痛了嘴唇。我趴在桌上,手托着腮,想着怎么西宫娘娘总是坏女人呀,想着想着就睡着了,等头磕到桌上醒了,发觉已丢了一大截,心里很是懊恼,第二天总是缠着奶奶追问漏听的那一段。

往往故事情节进展到兴会淋漓之处,众人听的意犹未尽之时,老张会蓦然声音低转:“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然后干咳几声,戛然停住。

满屋子的人,立马把心提到嗓子眼,婶娘们打麻线的线锤②也掉到了地上。看着老张那故弄玄虚的模样,他们是满脸的失落与无助,两军对垒、将帅交锋让他们牵肠挂肚呀!

这时候总有会事的人,赶忙起身上前,给老张递上一支香烟,识趣地随手把剩下的小半包,也丢在他面前的桌上;另一个人很合时宜地拿着火焾③把烟点着;我也抱着水瓶,屁颠屁颠地跟在大人的后面,给他倒了满满的一茶缸水。

老张接过烟卷,猛吸一口,吐出一个漂亮的烟圈,“呵、呵”二声,惊堂木一拍:“上回书说到......”,原文再续,书接上回又接着说了,声音明显高亢的多。

满屋子的人,这才重重地把悬着的心放下,婶娘们线锤飞转,又拧起了麻线,我也顿觉睡意全无,睁大眼睛紧盯着老张的嘴,生怕听漏一个字。

入夜,灯光迷离,乡下的夜晚寂静而安详,只有这娓娓道来略带沙哑的说书声,在见证着人生的一场又一场花开花谢,春夏秋冬。

后来,刘兰芳、单田芳的评书热播,一度催生收音机的脱销;再后来,录音机、电视机的评书视听,走进了寻常百姓家;再后来,电脑、手机的普及,在线听书也应运而生了。

随着大众娱乐方式的日益丰富,在乡下就没有说书的了,也就更没有听书的了。

注释

①拧麻线. 借线锤旋转之力,把线麻纤维拧成细线,用于衲鞋底,做布鞋之用。

③线锤. 用牛腿骨制作的砣型物件。

③火焾. 用晒干的玉米花絮,搓成绳索,点燃后经久不息,那时火柴十分紧缺,留着火种。

给读者的一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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