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词笔记: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公元752年,李白五十二岁,北游塞垣,十月到了安禄山驻守的范阳(今北京),对边境真相有了了解,更了解到安䘵山的跋扈,有所感,写了几首诗歌,也感受到危险,立马离开范阳。
看其在范阳所写的《北风行》。
北风行
作者 李白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
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
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鞞靫。
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
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
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
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
注释
烛龙,《淮南子·墬形训》中的故事:“烛龙在雁门北,蔽于委羽之山,不见日,其神人面龙身而无足。”高诱注:“龙衔烛以照太阴,盖长千里,视为昼,瞑为夜,吹为冬,呼为夏。”《山海经》中记载,烛龙也称烛九阴,是人面蛇身的形象,赤红色,身长千里,睁开眼就为白昼,闭上眼则为夜晚,吹气为夏天,呼气为冬天,又能呼风唤雨,不喝水不进食,不睡觉也不休息。
犹旦开,像太阳升起。旦,太阳刚从地面升起,天刚亮。
燕山,西起张家口万全和怀安境内的洋河,东至山海关,是古往今来的战略要地。
轩辕台,《山海经·大荒西经》:“有轩辕之台,射者不敢西向射,畏轩辕之台。” 据说在今天的河北怀来县的一座山上。
幽州,治所在今北京大兴县。
鞞靫,读bing(三声)cha(二声),箭袋。
焚之已成灰,将它烧成灰。汉乐府《有所思》:“闻君有他心,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往,勿复相思,相思与君绝!”如果用这个意思的话,是为相思太苦而烧掉箭袋和箭,但烧掉了却还是不能停止相思,愈见相思之深。另外,对于逝去的人,中国人总是将遗物焚毁,意思是让逝者带去,寄托哀思。
黄河捧土尚可塞,《后汉书·朱冯虞郑周列传》:“此犹河滨之人,捧土以塞孟津,多见其不知量也。”这里李白反其意而用之,说黄河可以塞。
试翻译如下
烛龙栖息在寒冷的雁门,它衔烛发出的微光就当作太阳升起(那里没有阳光)。
为什么日月都照不到这里,只有北风狂号从天上来。
燕山的雪花大得如竹席,一片片吹落在轩辕台上。
幽州的思妇一年十二月,不唱歌,不欢笑,整天双眉紧锁。
她倚着大门,凝望着来往的行人,想到夫君还在那苦寒的长城上是多么地凄苦哀伤。
离别时,他豪壮地提起剑就走了,说是要救应边塞,在家中留下这画着虎纹的金黄箭袋。
里面装着一双白羽箭,上面结满了蜘蛛网,沾满了尘埃。
如今其箭徒然还在,可是人却是战死了永远回不来。
不忍心见此旧物,于是就把它烧成灰。
黄河捧土尚可以塞断,北雨吹来下起了雪(盖住了一切)我的怅恨相思却难以消减。
赏析
这首诗一是环境描绘太独特,二是对逝者哀伤写得太深刻。
冷龙吐光,日月不照,北风怒号,雪花如席,几个意象塑造出寒冷彻骨的环境。写环境主要用了夸张的修辞,但这夸张读者反而觉得极真实。这就涉及到夸张修辞的度。夸张不是无限地夸张。鲁迅在《漫谈“漫画”》一文中说:“'燕山雪花大如席’,是夸张,但燕山究竟有雪花,就含着一点诚实在里面,使我们立刻知道燕山原来有这么冷。如果说'广州雪花大如席’,那就变成笑话了。”叶燮的《原诗》又说,夸张是“决不能有其事,实为情至之语”。就是说,夸张有情感才有生命。《笑林广记》讲的笑话:说一个山东仰慕苏州的大桥高,一个苏州人仰慕山东的萝卜大,两人都要亲眼看看,路上相遇,互相说了出行的目的,苏州人说,这样的话,就不用去了,我给你一说你就知道了。苏州的桥有多大呢,去年六月初三有人从桥上掉下来,到今年六月初三,还没掉到水里。山东人一听,就觉得是吹的,也就对吹,说,那你也不用到山东去了,明年的今天,山东的萝卜就长到苏州去了。河南坠子《吹牛》:“玉黍棒上能跑马,大豆角上上刀山。一个豆籽八斤半,一穗谷子两丈三。拔个萝卜添眼井,放翻白菜去架山。韭菜叶上能铺双轨道,葱叶里能装下八百万吨的大轮船。”这些夸张之所以觉得不真,就是没有情感在里面,一味夸张,就只能逗乐了。再看元代散曲《醉太平·讥贪小利者》:“夺泥燕口,削铁针头,刮金佛面细搜求,无中觅有。鹌鹑嗉里寻豌豆,鹭鸶腿上劈精肉,蚊子腹内刳脂油。亏老先生下手!”这也是极度夸张,但带着对贪小利者嘲弄的情感,就觉得这样的夸张是真实的。还有汉乐府《上邪》:“上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也是极度夸张,但有坚贞的感情在里面,就只有感动而不是觉得好笑。
李白诗的跳跃性极强,对幽州思妇这段描写就有极大的跳跃性。倚门念君,睹箭伤神,烧箭断情,叙述中时间好像是混乱的,更让人生疑问的是:诗中思妇所处时间段是在丈夫生前还是死后?写的是箭和箭袋烧之前还是之后?我认为这表面上的错乱,是写出了思妇真实的心理状态--在丈夫死后,她的心理完全错乱了。诗歌所写的时间应是丈夫死后,箭与箭袋烧过之后。人死了,还恍惚觉得其没死,还要倚门等待,念其辛苦;箭袋已烧,相思不断,又想起它们在时的样子,烧时的心情。这种极深的哀伤导致了现实与幻想的模糊。记得很早以前看过一个报道,江西一个老太太,当年也是红军战士,与丈夫新婚不久,长征开始,她留下打游击,丈夫随军长征,牺牲在长征路上。几十年后,村子搬迁,村民都盖了新房,她还守着她那所小房子,不搬家不建新房,她总觉得丈夫还活着,肯定会回来,怕丈夫找不到家,就一直保持房子原样。她精神病了吗?没有,日常工作(她曾是村里干部)她照做,但一到搬迁和修新房上,她就固执了。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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