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堡荐 | 嗨!那些蛮横的小水桶们,她们也坠入爱河,她们也喝酒!
执一支钢笔去完成艺术家画笔下的大千世界,是乔里-卡尔·于斯曼在《巴黎速写》中伟大的尝试。
对于西方现代主义文学的转型,他是位集大成者、承前启后的作家,而面对巴黎,他仅是一位忠诚、细腻并带有些许神经质的城市漫游者。
在《巴黎速写》中,于斯曼用一支钢笔包罗所有艺术门类,把绘画、文学、音乐、香料各领域的精华烩于一处,让读者的灵魂于其中燃烧、奔走、冲撞、体验极限,一同接受无上的洗礼与锤炼。
从现实走向神秘,于斯曼的文学雄心在本书中展露无遗。
【作品】巴黎速写
【作者】乔里-卡尔·于斯曼(Joris-Karl Huysmans)
01
作品简介
1880年,德加《舞蹈课》与马奈个人展的同一时期,于斯曼的《巴黎速写》(Croquis Parisiens)首次出版。作者在之中的一系列描绘,记录了当时生气四射的巴黎社会万象。一系列精细逼真、浓墨重彩的写实文学手笔,勾画了女神游乐厅、马戏团的宏大场面与街头游走女人、栗子摊贩的众生相,在角落与片段中重建了一座晦暗又闪亮的“光之城”。如同早期印象派的手笔,《巴黎速写》打破了常规的视觉感受,移步更为细腻的官能感受和对情感色彩的捕捉,在时而华美时而猥亵的情节中偶露黑色幽默,具有浓重的悲观主义色彩。它奠定了于斯曼在19世纪法国散文史上的地位。
02
作者简介
乔里-卡尔·于斯曼(Joris-KarlHuysmans,1848—1907)生于巴黎,是19世纪法国伟大的小说家,西方现代主义文学转型中的重要作家,象征主义的先行者。其作品语言灵活多变,内涵丰富,细节描写令人叹为观止,以物质形象体现精神世界,并带有反讽色彩。于斯曼精于小说的创新,擅长对颓废主义和悲观主义进行深度剖析,因此评论界时常将他与叔本华并列。
于斯曼同时是法国文学史上一个承前启后的关键人物,标志着19世纪法国文学史从自然主义到象征主义的转变。他早期参与了以左拉为首的自然主义文学流派的活动,以一篇小说《背包在肩》而成为“梅塘集团”中的一个重要角色。该集团成员除了左拉、于斯曼,还有莫泊桑、阿莱克西等人。后来,于斯曼因为小说美学、诗学倾向、宗教观念上的观点与左拉相抵触,逐渐离开了自然主义流派。
03
精彩片段
烤肉的散文诗
致亚历克西·奥尔萨
是餐馆中烧出的虚假的牛肉,与幻想的羊腿,让老单身汉受伤的灵魂中,生长出同居之爱的幻想。
那温热、玫红、如水湿润的肉令人作呕的时刻已经到来。七点钟的钟声敲响。常常光顾的餐馆中,单身汉在寻找着他的老位置,发现已被占领,痛苦万分。在取下挂在墙上的,沾了红酒渍的餐巾,换了邻桌崭新洁白的餐巾后,他扫视那一成不变的菜单,坐下,满脸阴郁,一如每晚地,在面前服务生端来的汤中浸洗他的大拇指。
为了刺激丢失的食欲,他在原先微薄的晚餐支出上,加上了一些富余,包括浇了大量醋的沙拉,与半瓶苏打水。
狼吞虎咽下他的汤,并将一截多筋无汁的牛腰肉在平淡无奇的酱汁中滑来滑去后,单身汉希望遏制那一阵强烈的反胃感,那种厌恶收紧他的喉咙,提起他的心。
他心不在焉,盯着一张从衣兜中掏出的报纸,眼前出现了第一幅幻象。他想起了一名年轻的女子,他本可在十年前娶她进门。他看见他们婚后的生活,吃着肥壮的肉,饮着纯正的勃艮第酒。但是,相反的画面马上浮上来。悲戚的灵魂前,一场他深恶痛绝的婚姻的各个片段渐次上演。他想像自己在新家庭中,被卷入那滔滔不绝的愚蠢交谈,参与没完没了的仅凭给数字安上老绰号取乐的乐透游戏。他看见自己是如此渴求上床入睡,而一旦上床,便将忍受他那暴脾气妻子的满腹牢骚。他看见,在冬天,他身着黑衣在一场舞会中央,跳舞的妻子投来的愤怒眼神将他从刚坠入的昏昏欲睡状态中拉出。他听见回家后的指责声,指责他在门厅时的愠怒态度,最终,他恍然看见,他被全世界看作一个戴了绿帽的蠢人。他用餐的专注被一个冷颤打破,带着自暴自弃之感,他吞下一口糟糕的,已凝在盘子上的肉。
然而,嚼着那无味、僵硬的肉,忍着苏打水招致的酸气,单身的苦涩又涌上来,这一次,他幻想着,一个善良的女子,厌倦了荆棘丛生的人生,渴望稳定的未来;他幻想着,一个已经成熟的女人,饥渴的猎爱阶段已经划上句点;一个饱含母性,质朴的伴侣,为了食物与住房,甘心接受他所有的旧习和癖好。
没有要探访的家庭,没有要敷衍的舞会,在自己家中,每天,同一刻,桌布都准时铺好,不用害怕被妻子欺骗,没那机会,还有,生很多小家伙,以长新牙为借口叽叽喳喳的叫嚷……然后,随着在外吃饭的那种恶心愈演愈烈的,是找个情妇的心愿,愈加紧迫,愈加确凿。这单身汉,就如一艘彻底沉沦之舟,远远地看见美满幸福的海市蜃楼,如日般通红,在其之前,缓慢地,移动着一块宽阔的牛排,淌着大滴的脂肪。
是餐馆中烧出的虚幻的牛肉,与幻想的羊腿,让老单身汉受伤的灵魂中,生长出同居之爱的幻想。
洗衣女工
从荷马的娜乌西卡和惹人厌倦的人类历史起始开始,女王们就再也不自己洗衣服了。如果抛开那些在狂欢日里,在汩汩水声中和推杯换盏间被选出的女神们不说,那么衬裙和长筒袜的清洗,从很久以前就交给干粗活的女仆去做了,也是她们用粗壮的胳膊熨烫着衣服。
很多年以来,洗衣女工们已经不再像朗克雷画中皮肤被晒成粉色的洗衣妇那样,在自己身上洒上安息香和琥珀香。如果说这些香氛依旧存在,那么被使用的情况也是偶然的,它们真正的功用很可能在更加赚钱的行业中,让她们不好公开承认。唉!她们的名声并不好……唉!年老的女人像母狗一般游荡,贪婪地吞咽和狂饮,被炉火弄得干渴……而那些年轻的小荡妇们为爱痴狂,走出洗衣间便有数不清的风流韵事!……那又怎样!您是因此就认为她们的生活是快乐的,她们丝毫没有权利在酒瓶和床的深处埋藏那整日的忧伤了吗?
嗨!她们也坠入爱河,她们也喝酒!因为站着干活,挂着的湿衣服上水如雨落,感觉到水从后颈上的发丝滑落,慢慢流到后背和股沟,满嘴呼吸的是湿衣服的水蒸气,后腰被机器的热火烧痛,肩上晃动的是几车之重的床单,走路时一扭一扭地驮着一个巨大的篮子,或行走,或奔跑,不能休息,把衬衫浸在蓝色的水中,使劲拧,把它们弄干,用热铁熨烫,给袖口上浆,把衣服烫出管状褶裥或糟蹋了衣服,把衣服损坏,等它们被那些拒绝付帐的女人们拿回来,设法让男人们赔偿这笔钱,这才是她们可怕的工作,她们可怕的生活!而她们中又有几人尚能承受得住这场受难的最后阶段!
她们的受难从炉灶的拨火开始,在河里的小木桶边结束!当年龄已让她们肉欲的纷撩消失殆尽,摆在她们面前作为最后慰藉的是一杯低劣的烈酒;此时的她们已经为寻找一个急着赶工的老板娘,在大熊街的集市上徒然游走到早晨九点,她们会停靠在路边,炎症缠身,被搁浅在这条流过毕耶河儿茶色和欧楂色河水的穷病街区。她们在这里蹲下来,从淡红色的黎明直到炊烟的黄昏,衣衫褴褛、带着包头的绸巾,被大木桶里的水一直浸到腋窝,她们轮换着手用肥皂洗涤,用洗衣棒槌来回敲打着在木板上滴水的衣服。
从背后看,当她们俯身陷入到脏水中时,她们的脊梁骨透过满是污垢的胸衣冒出隆凸的部分,蓬乱枯干的头发凌乱地散在仿佛洋葱皮一般油亮的皮肤上。她们就在这里,瘦弱而沉闷,红色的旧雨伞下遮蔽着蓬草般的头发,对着辱骂她们的孩童如母狼一般吼叫,顶着盛衣服的背筐,重新直起她们骨瘦如柴的弯曲身板,一只拳头顶住胯部,另一只举在嘴前,当作喇叭筒,对着所有经过的人抛着满嘴脏话,这也让她们获得了行话中“蛮横的小水桶”的外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