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台西区,有十个民众大院,以其序号排列为一院、二院……这是民国时期青岛市市长沈鸿烈为改善贫民的生活居住状况而做的名垂青史的"民生工程”。虽然经过近百年的沧桑,但是,老百姓仍然念其恩德,感怀不忘。
挪庄排行老七。但是提起七院知之者甚少,而提起挪庄却是大名鼎鼎。 挪庄,故名思义,是"挪过来的村庄"的意思。在青岛市还没有建制之前,有两处"土著”居住点。一处在汇前村,即现在的中山公园所在地。一处为小泥洼,即团岛的海岬处。1911年德国占领青岛时期,为在团岛修筑炮台,将这一带的居民驱逐了。于是,这些人便"挪"到了"西岭”的顶上,并将此地取名"挪庄"。当时的庄并没有什么规模的建筑,只不过是各自搭建了一些窝棚挡风遮雨而已。
至1930年5月,当时的市政府在东至范县路、西至郓城南路、北至城武路、南至单县路总面积达2.85公顷的地方,规划建设了第七民众大院,重新塑造了挪庄的形象。
挪庄大院(林庆胜摄)
这块区域可以说是一块风水宝地。它处于台西区(也叫西镇、西岭)的最高处,显赫敞亮,前海风光近在咫尺,住在挪庄南侧的人家在家里就可以看到海天一色,帆船点点的光景。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必定照进挪庄。这里生活十分便利,距铁路、公交站点和西镇最繁华的云南路只有几步几遥,可是又非常幽静,没有车马的喧嚣。确实是少有的宜居胜地。 重建后的挪庄,一排排的平房,每户都分上下两层,室内有楼梯可以上下。房屋有的是单排,有的是双排连体。胡同都相当宽敞。设有自来水、公共厕所、污水池、垃圾点,更值得一提的是还有一处公共洗衣池,洗衣池占地很大,水泥抹成的地面上,有用花岗岩石条砌成的大约五六道水渠,每道水渠宽约六七十公分。洗衣池的四周竖有水泥柱子,上面拉着铁絲,以供晾晒衣服。这里每个星期定时开放,免费供大家洗滌衣服。开放时,自来水从东头地下流出,从西头流出,清澈潺湲,哗哗不停。洗衣的时候,这里也是孩子们的天堂,在水渠里戏水打闹。每到放水的日子,流水声、洗衣声、欢笑声、吆喝声荡漾在半空,甚是美好。 令人失落的是,以后在这座洗衣池上盖了一座菜店,这种美好的景象从此不再。 挪庄以一条南北贯通的主路划分为东区和西区两部分。也相应的成立了两个居委会。然后按照每条胡同组成居民小组。全挪庄共有一千多户人家(至1987年拆迁改造时达1078户)。行政上隶属于单县路办事处管辖。
一中大门老照片,对面就是挪庄。(网友“一面楼”提供)
有的人对"大杂院”持有一种偏见,认为这里的人素质低下,没有文化,粗鲁野蛮,甚至望而生畏。应该承认,由于社会分化的原因,这里的绝大多数居民属于贫民阶层,他们一生中都在凭着血汗维持着生存。但是,正是由于这些原因,造就了他们勤劳、朴实、直率和极富同情心的品质。 儿时的挪庄是贫穷的,大多数家庭都是女人理家,男人上班。每月挣四五十元的工资,养活着五六口甚至更多的家人。但是,儿时的挪庄又是快乐的,充满着遐想和阳光。其实,人生一世,快乐和健康要比富有和权势更重要。
记得我上学的第一天,爷爷去送我,还花了100元钱(旧币,相当于1分钱)给我买了一块糖。书包是母亲用一块蓝布缝的,铅笔盒是父亲用木头钉的。但是我的心情比现在上学的孩子要好多了。我和爷爷走到一中门口的时候,那里停着一辆马车,是湛山或浮山所一带的菜农到市里来送菜、拉大粪的。爷爷对我说:"可不敢靠前去,那马的腿里还有一节腿,你老远的站着,它都能踢着你。”对爷爷的告诫以至于在我长大以后,虽然明白马的腿并没有藏着一节,但是心理上的影响依然存在。
那时是在汶水路小学上学,学校的位置在汶水路靠近贵州路的东侧,教室是一排类似教会的房子,门窗是西式的,很高。这地方后来归了海军部队。
那个年代上学没有家庭作业,马路上和胡同里就是孩子们的乌托邦。在这里,孩子们的天性和智慧得到了充分的释放。女孩子玩跳房儿、跳猴子筋儿、拾波谷(音)。男孩子玩得花样多不胜数:骑马、跳马、打瓦儿、砍茧儿、弹蛋儿、弹杏胡儿、藏猫胡儿、打木头、搧烟牌、斗蛤蟆、抗拐、抽懒老婆、斗土蚱……玩起来满头大汗,连饭也顾不得吃,到了饭点儿,只听得满院子喊着名字叫:"来家吃饭啦一一”这些游戏、玩具不需要花一分钱,想一想,那时的我们在精神上比现在的孩子幸福多了。
生活在挪庄,还是非常便利的。大院里有自己的粮店、菜店、理发店、食品店、传呼站,以后还有了邮局。 粮店一开始设在东边靠范县路的两间房子里,是公私合营时成立的,以后因为房屋不敷使用,搬到了城武路与范县路的西北角。 菜店建在大院里洗衣池子的上面,多年以后又扩展到挪庄北大门外。院里的老店只卖一些油盐酱醋肉之类的商品,鱼呀菜呀等都挪到马路上的店里去了。 一进北大门右拐第一家,是一间理发店,里面设备齐全,不过只为男客服务,因为那时的妇女不兴烫发,即便是需要剪发,也都是邻里之间就可以解决了。
食品店与菜店对门,专卖一些烟酒糖茶、点心水果之类的东西,是把过去设摊零卖的散户组织成合作社而形成的,那些老职工都是挪庄的居民。
至于传呼站,对现在的人来说,就是隔世的历史产物了。那时候,公家按电话的都不多,私人安装电话更是天方夜谭一般。所以当时的共产主义目标,就是"楼上楼下,电灯电话"。在挪庄一提起"打电话家”可以说无人不知,因为他家由邮政局给装了全院唯一的一部公用电话,谁家来电话了,他家就上门通知去接听电话。此谓之"传呼”,记得传呼一次收费5分钱。 此外,一进北大门右侧,也就是理发店的墙外,有一家炸货店,专卖炸鱼、炸小虾,每每走到那里,那诱人的香味扑鼻而来,让人垂涎三尺。 另外,还有压面条的,打锅饼的。自己带着面粉去,他们只收加工费。压面机是手摇的,还需要顾客自己去摇,不过还是蛮方便的。 挪庄里有三处茶炉,供应1分钱一壸的开水,兼卖香烟火柴。每到水开了的时候,连通锅炉的哨子被蒸汽冲得吱吱直响,居民们听到哨声,便纷纷提着水壶去打开水。在"先進"的茶炉上马之前,挪庄还有一处卖开水的,就像《沙家浜》里阿庆嫂唱的那样:"壘起七星灶,铜壶煮三江",是在两排炉灶上用一把一把的水壶燎水,也是1分钱一壶。现在想想,确实不易。 每当清晨,便有走街串巷的小贩叫卖声,"香油一一果子油炸糕","热粽子一一"此起彼伏。晚上还有卖馄饨、香油辣菜的,"香油一一辣菜一一”的叫卖声,静夜里悠长而绵远,在巷子里久久迴荡。 白日里,挑担卖菜的、卖豆腐的、货郎挑子、扎固"风掀”的、镶玻璃的……轮次巡迴,吆喝叫卖声不断,装点得市井生活丰富多彩。记得北京人艺的演员们用北京胡同里的各种叫卖声编成一档节目,生活情趣十分浓厚。我想,把青岛的叫卖声编排起来,也绝不会比北京逊色。
值得怀念的还有一处早点摊,卖甜沫油条。那甜沫2分钱一碗。我记得每天早晨上学时,带着一块干粮,买一碗甜沫,坐在长条桌前,将干粮泡在甜沫里,那味道真叫一个美,至今难忘。
挪庄还有一处独特的"景观",那就是一户李姓人家弟兄几个开了一间铁匠铺,专做马蹄铁、钉马掌生意。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随着四溅的火花,极富音乐节奏。每当有去钉马掌的,总是围满了人群,观看一匹马或骡子被放倒的惊心魂的博弈。铁匠的技法驾轻就熟,放倒牲口之后,把旧马蹄铁拔掉,然后用铲子修整马蹄,修完后利利落落地给马匹换上新掌。 记得小的时候最不愿干的活儿就是推磨。我住的那地方有两盘石磨,一盘是私人的,安在他家里。还有一盘是公共的,按在屋山头。因为生活困难,庄里的人一般不去买面粉、玉米面、豆面。而是买了麦子玉米大豆自己加工成粉。石磨很沉,一圈一圈一地转下来十分枯噪,这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确实是个苦差事,但是要吃饭,没办法。一边不情愿,一边还得劳动着。现在想来,这也丰富了自己的经历,成为一种磨练和成长的人生财富。
小时候不知道医院的去处,不是不生病,而是有个小病小灾的全靠自愈,没有现在的孩子被蚊子咬一口也得挂专家号的待遇。但是,对挪庄里的那间诊所却是记忆犹深。诊所就开在裴大夫自已家里,没有挂牌,可是全庄的人都知道。谁家有个头痛感冒或者磕磕碰碰的就去找他,无非是消消炎消消毒之类的,虽治不了大病,却也是挪庄人的一道薄弱的健康保障。
挪庄的人大多思想单纯,待人诚实。人相亲,心相近,情相牵,如家人般和善。偌大一个挪庄没有保洁工,但是街巷里很干净,各家各户"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自觉地把各自门前扫得干干净净。邻里关系很融洽,不管谁家办个喜事丧亡或者其他大事小事,邻里之间都会倾力相助,哪怕住的很远的人,只要是相识,一会前来相帮。平日里出去也不用锁门,只要跟邻居打个招呼就可以放心地走了。 由于居住条件比较局促,尤其是夏天屋里很闷热,大家都喜欢在巷子里或马路上乘凉。那时节马路上几乎没有车辆,孩子们在马路边铺张蓆子或簑衣,躺在上面,看着满天晶亮闪烁的星星,讲故事讲趣闻,或者唱歌,感到非常惬意。有的干脆一夜都睡在马路上。回家睡觉的人也不必关门。这种夜不闭户淳厚的民风良俗恐怕不会再有了。 院子大了,所以人气很盛,也发生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记得有一年夏天晚上,住在西区的一户人家门前围满了人,只听得屋里传出一个男子的声音,喊叫着:"宝林宝林不要怕!”乱了一阵子以后,突然听他大叫道:"哎呀,痛死我了!”又一个声音在问:"你敢不敢啦?”他连声说:"不敢了不敢了!”又听问道:"你还来不来了?"他回答:"不来了,不来了!”之后声音便越来越小,没有动静了。当时听大人说,这是叫黄鼠狼伏住了,找个会捉拿的人卡住虎口,然后在病人身上摸,就会抓住一个硬疙瘩,那就是伏人的黄鼠狼,经这一番折腾,那人便好了。这事令笃信唯物主义的人不可理解,但却确实存在。最近,有研究生命科学及量子科学的权威人士称,灵魂和鬼神是客观存在的,深度禅定可以感知到常人无法获得的宇宙真谛,这或许会揭开此类事件的真相。
挪庄大院(林庆胜摄)
直到1988年,挪庄实行了拆迁改造,将原有的挪庄夷为平地,在原来的地方盖起了16栋7层高的大楼,建筑面积达7万多平方米。拆迁,相较于之前,人们的居住环境和条件得到了改善。但是,昔日的挪庄从此之后成追忆。挪庄的名称依旧,然而挪庄的传统没有了,挪庄的风韵不在了,挪庄的精魂失却了,而对于挪庄的亲切感也随之消失了。闭门锁户代替了邻里相望,木然和虚假代替了真诚和阳光。这是现实的无奈,也是发展的无奈。面对一座座高楼,不禁油然生出一絲失落和惆怅。 挪庄呢?你还是你吗?不,你只能成为饭后茶余的回嚼,成为梦中的回想。如果说物是人非的话,还尚有一份物在,可以聊以自慰,而古老的挪庄失去的一干二净,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社会的潮流滾滚而去,渐渐地,挪庄将会被历史彻底遗忘。
作者林承芳,网名思无邪,生于挪庄,长于挪庄。40年,最美好的时光也都留在了挪庄。16岁发表诗歌,作品散见于青岛日报、解放军文艺、大众电影、时代的报告、星星诗刊等报章杂志。著有诗集《无邪流光:<诗经>篇什新演》。现为中国楹联学会对联文化研究院研究员,作品在国内多次获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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