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雯究竟是谁害死的?是不是袭人告的密?

说起怡红院的大丫鬟,不得不提晴雯。她既有着撕扇时千金一笑的烂漫,又有着病补雀金裘的才能与刚强。有人喜爱她正直不附势的真性情,如不屑于当“西洋哈巴儿”;有人又说她为人处世不够圆滑,火爆的脾气易得罪人。晴雯的结局令人惋惜,令人唏嘘。第五回的判词为我们勾勒了她的一生:“霁月难逢,彩雲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風流灵巧招人怨。寿夭多因毁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

判词中言她“心比天高”。一个丫鬟的心气高,无非就是争取能成为主子的妾,从而摆脱奴仆的身份和命运,一如书中言袭人的“争荣夸耀之心”一般。能在怡红院当差,本就是惹人羡慕的事,连林之孝的女儿尚只能在外围做些粗活,她都时刻寻找机会以在宝玉面前露脸表现,好引起宝玉的关注。那么晴雯作为宝玉的大丫鬟,有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她有这样的心思也是再正常不过:第七十八回晴雯被撵回家,宝玉看望她时,她就哭诉“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横竖是在一处”,说明她内心对自己将来成为宝玉的妾是十分有把握的。可惜她错误的估计了形势,只看到了自己的优势——“生得伶俐标致”,却没看清自己的劣势——出身低贱,无人撑腰;又不懂得圆滑处世——脾气暴躁得罪了很多人。且怡红院里想成为宝玉妾的不止她一个啊,她的标致模样、风流灵巧又何尝不是对手所嫉恨的呢?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想是他过于生得好了,反被这好所误!”——第七十七回宝玉语)!而导致其香消玉殒的致命一击是被人毁谤。那么出身低贱的她究竟得罪了哪些人?又是被什么人毁谤了什么内容?下面我们一一分析。首先回顾一下晴雯的出身,第七十七回写道:

【这晴雯当日系赖大家用银子买的,那时晴雯才得十岁,尚未留头。因常跟赖嬷嬷进来,贾母见他生得伶俐标致,十分喜爱。故此赖嬷嬷就孝敬了贾母使唤,后来所以到了宝玉房里。这晴雯进来时,也不记得家乡父母。只知有个姑舅哥哥,专能庖宰,也沦落在外,故又求了赖家的收买进来吃工食。赖家的见晴雯虽到贾母跟前,千伶百俐,嘴尖性大,却倒还不忘旧,〖庚辰本双行夹批:只此一句便是晴雯正传。可知晴雯为聪明風流所害也。一篇为晴雯写传,是哭晴雯也。非哭晴雯,乃哭風流也。〗故又将他姑舅哥哥收买进来,把家里一个女孩子配了他。】

晴雯既不是贾府的“家生子”,又没有父母在身边,姑舅哥哥有如同无。她能立足贾府,全凭自己的“伶俐标致”,获得了贾母的喜爱,才成为了怡红院大丫鬟(“这些丫头的模样爽利言谈针线多不及他,将来只他还可以给宝玉使唤得。”——第七十八回贾母语)。作者于此处看似轻描淡写实则赞赏有加的点出了晴雯的“不忘旧”:即使成为了丫鬟中让人羡慕的怡红院大丫鬟,依然不忘对自己有恩的人。这一点跟袭人形成鲜明对比:袭人“伏侍贾母时,心中眼中只有一个贾母,如今服侍宝玉,心中眼中又只有一个宝玉。”说好听点,袭人这是对主子忠心不二,说难听点,袭人对人没有真心,换一个主子就是换一个老板,以往的恩情可以全然忘却,当下的利益才是她最关心的。这段描述还点出了晴雯“嘴尖性大”,言其牙尖嘴利,性情高傲,心气大。牙尖嘴利,也许是恃“美”而骄、恃“才”而骄(女工无人能及)、恃“宠”而骄,又眼里揉不得沙子,我们来看看她都得罪了哪些人?

一、得罪宝玉奶母李嬷嬷

第八回:宝玉从薛姨妈处吃酒回来,文本写道:

【宝玉一看,只见袭人和衣睡着在那里。宝玉笑道:“好,太渥早了些。”又问晴雯道:“今儿我在那府里吃早饭,有一碟子豆腐皮的包子,我想着你爱吃,和珍大奶奶说了,只说我留着晚上吃,叫人送过来的,你可吃了?”晴雯道:“快别提。一送了来,我知道是我的,偏我才吃了饭,就放在那里。后来李奶奶来了看见,说:'宝玉未必吃了,拿了给我孙子吃去罢。’他就叫人拿了家去了。”】

豆腐皮包子本不值什么,难得的是这份心意。“一送了来,我知道是我的”,可见二人之间的默契。晴雯此处的抱怨,有点撒娇的意味。而这一撒娇式的抱怨,让宝玉原本就因李嬷嬷劝酒而不快的心情火上浇油,紧接着的“枫露茶”一案更是让这怒火直冲云霄,气得宝玉直接摔了茶钟,直嚷嚷要撵李嬷嬷。还惊动贾母派人前来问询,最后被袭人平息风波。而同样是李嬷嬷吃了宝玉留给丫鬟的东西,袭人的处理就高明得多:

【宝玉命取酥酪来,丫鬟们回说:“李奶奶吃了。”宝玉才要说话,袭人便忙笑说道:“原来是留的这个,多谢费心。前儿我吃的时候好吃,吃过了好肚子疼,足闹的吐了才好。他吃了倒好,搁在这里倒白糟蹋了。我只想風干栗子吃,你替我剥栗子,我去铺炕。”】

这里可见袭人善做人,既感谢了宝玉对自己的用心,又避免了一场小纷争。此语传到他人耳中,必会夸赞她贤惠。而李嬷嬷作为两次事件的当事人,晴雯的拨火与袭人的平息一对比,想必二人在她老人家的心里也自然会分出高下。连批书人都在豆腐皮包子处批曰“与后文袭卿之酥酪遥遥一对,足见晴卿不及袭卿远矣。”这里的不及当指的是对人情世故的把握远不及袭人圆滑聪明。

二、得罪荣府管家林之孝之女小红

第二十七回,红玉替凤姐办事,半路遇到晴雯碧痕等大丫鬟,书中写道:

【晴雯一见了红玉,便说道:“你只是疯罢!院子里花儿也不浇,雀儿也不喂,茶炉子也不爖,就在外头逛。”……晴雯冷笑道:“怪道呢!原来爬上高枝儿去了,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不知说了一句话半句话,名儿姓儿知道了不曾呢,就把他兴的这样!这一遭半遭儿的算不得什么,过了后儿还得听呵!有本事从今儿出了这园子,长长远远的在高枝儿上才算得。”】

小红此时虽然不得在宝玉跟前当差,但她毕竟是大管家的女儿,又是家生子,背景实在比晴雯强多了。她这一顿被呛,难免不会在父母跟前诉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连贾府年轻的主子对管家婆子们都还礼敬三分,晴雯却没把小红放在眼里,实在是给自己招黑。管家婆子们再一传十、十传百,想必对晴雯的印象也不会有多好了。

三、得罪大观园底层奴仆

坠儿偷拿平儿的虾须镯被查出,晴雯气得用“一丈青”乱戳她的手,戳得坠儿“乱哭乱喊”,又不待袭人回来即打发宋嬷嬷将其领走。怡红院出了这样的丑事,确实该处理,但她的处理方式过于粗暴,丝毫不给对方留面子。我们看宋嬷嬷与晴雯的对话:

【宋嬷嬷听了,只得出去唤了他母亲来,打点了他的东西,又来见晴雯等,说道:“姑娘们怎么了,你侄女儿不好,你们教导他,怎么撵出去?也到底给我们留个脸儿。”晴雯道:“你这话只等宝玉来问他,与我们无干。”那媳妇冷笑道:“我有胆子问他去!他那一件事不是听姑娘们的调停?他纵依了,姑娘们不依,也未必中用。比如方才说话,虽是背地里,姑娘就直叫他的名字。在姑娘们就使得,在我们就成了野人了。”晴雯听说,一发急红了脸,说道:“我叫了他的名字了,你在老太太跟前告我去,说我撒野,也撵出我去。”】

晴雯执意要立刻撵走坠儿,宋嬷嬷也知道这些大丫鬟可以左右宝玉的决定,于是就着话头呛了晴雯几句话。她一着急又想不到分辩之词,还上赶着让人去老太太跟前告她,最后还一语成谶——“撵出我去”,幸亏麝月救了场:

【便是叫名字,从小儿直到如今,都是老太太吩咐过的,你们也知道的,恐怕难养活,巴巴的写了他的小名儿,各处贴着叫万人叫去,为的是好养活。连挑水挑粪花子都叫得,何况我们!连昨儿林大娘叫了一声'爷’,老太太还说他呢,此是一件。二则,我们这些人常回老太太的话去,可不叫着名字回话,难道也称'爷’?那一日不把宝玉两个字念二百遍,偏嫂子又来挑这个了!过一日嫂子闲了,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听听我们当着面儿叫他就知道了。】

麝月说得有理有据,让人哑口无言挑不出错。大概也是爱之深恨之切,宝玉屋里的人偷东西,丢的就是宝玉的脸。但如果聪明点的话,不会自己出头做恶人,完全可以等袭人回来,大家商议后再处理。

四、得罪其他下人如王善保家的

第七十四回,文本写道:

【王善保家正因素日进园去那些丫鬟们不大趋奉他,他心里大不自在,要寻他们的故事又寻不着,恰好生出这事来,以为得了把柄。又听王夫人委托,正撞在心坎上,说:“这个容易。不是奴才多话,论理这事该早严紧的。太太也不大往园里去,这些女孩子们一个个倒象受了封诰似的。他们就成了千金小姐了。闹下天来,谁敢哼一声儿。不然,就调唆姑娘的丫头们,说欺负了姑娘们了,谁还耽得起。”王夫人道:“这也有的常情,跟姑娘的丫头原比别的娇贵些。你们该劝他们。连主子们的姑娘不教导尚且不堪,何况他们。”王善保家的道:“别的都还罢了。太太不知道,一个宝玉屋里的晴雯,那丫头仗着他生的模样儿比别人标致些。又生了一张巧嘴,天天打扮的象个西施的样子,在人跟前能说惯道,掐尖要强。一句话不投机,他就立起两个骚眼睛来骂人,妖妖趫趫,大不成个体统。”】

王善保家的是邢夫人的陪房,在下人里面也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但丫鬟们却不买她的账。于是她便趁机挑唆,在王夫人跟前告了晴雯的状,触动其往事,即刻把晴雯叫上来查看。至第七十七回“王夫人吩咐,只许把他贴身衣服撂出去,余者好衣服留下给好丫头们穿。又命把这里所有的丫头们都叫来一一过目。原来王夫人自那日着恼之后,王善保家的去趁势告倒了晴雯,本处有人和园中不睦的,也就随机趁便下了些话。”

晴雯啊晴雯,平时傲气太盛得罪不少人,以致在这样关键时刻,不仅没人出来替她说句好话公道话,反而被众人落井下石。王夫人说把晴雯的好衣服留给“好丫头们”穿,暗示晴雯不是好丫头。在封建时代,好丫头的标准应该是既守本分,又尽心尽力照顾好主子的日常生活。若是干活不细致,最多是教导,不会被撵出去,何况晴雯的针线活无人能比。所以这里就是暗示晴雯在王夫人眼里是不守丫鬟本分的,而在旧社会丫鬟勾引主子即是最大的不守本分。判词中的毁谤也就是指的这方面,所以才有晴雯的被逐。我们来看第七十八回晴雯的哭诉:

【晴雯呜咽道:“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挨一刻是一刻,挨一日是一日。我已知横竖不过三五日的光景,就好回去了。只是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虽生的比别人略好些,并没有私情密意勾引你怎样,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今日既已担了虚名,而且临死,不是我说一句后悔的话,早知如此,我当日也另有个道理。不料痴心傻意,只说大家横竖是在一处。不想平空里生出这一节话来,有冤无处诉。”】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晴雯此番情真意切的临终之言饱含冤屈和懊悔,明明是清白之身却被人诬陷,以致连性命都不保。她嫂子的一番话更加证明了晴雯的无辜:“就比如方才我们姑娘下来,我也料定你们素日偷鸡盗狗的。我进来一会在窗下细听,屋内只你二人,若有偷鸡盗狗的事,岂有不谈及于此,谁知你两个竟还是各不相扰。可知天下委屈事也不少。”那么究竟是什么人在王夫人面前告下了这样的黑状呢?

王夫人平常不怎么到怡红院来,但却言“我的心耳神意时时都在这里”(第七十七回语),对宝玉屋里大小丫鬟说过的私房话一清二楚。不仅撵走了晴雯,还一并赶走了四儿、芳官。那么王夫人的“心耳神意”是谁呢?能传这些私房话的必然是怡红院内部人员,而能传私房话,也就能告黑状。反观这次怡红院大动荡中,丝毫没有受到牵连的是袭人、麝月和秋纹。连宝玉这么没有心机的人都不禁发出疑问:【“怎么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单不挑出你和麝月秋纹来?”袭人听了这话,心内一动,低头半日,无可回答,因便笑道:“正是呢。若论我们也有顽笑不留心的孟浪去处,怎么太太竟忘了?想是还有别的事,等完了再发放我们,也未可知。”宝玉笑道:“你是头一个出了名的至善至贤之人,他两个又是你陶冶教育的,焉得还有孟浪该罚之处!只是芳官尚小过于伶俐些,未免倚强压倒了人,惹人厌。四儿是我误了他,还是那年我和你拌嘴的那日起,叫上来作些细活,未免夺占了地位,故有今日。只是晴雯也是和你一样,从小儿在老太太屋里过来的,虽然他生得比人强,也没甚妨碍去处。就是他的性情爽利,口角锋芒些,究竟也不曾得罪你们。想是他过于生得好了,反被这好所误。”说毕,复又哭起来。袭人细揣此话,好似宝玉有疑他之意。】

宝玉已经高度怀疑是袭人背后告的黑状了。虽然他心里认为晴雯“究竟不曾得罪你们”,实际上晴雯正是袭人通往姨娘之路上的最大障碍。凡是这条路上所有可能的障碍,她都要一一清除:芳官不是想要柳五儿进来吗?袭人就能干出在宝玉生日芳官喝醉的情况下,故意把芳官抬到宝玉身边睡下,第二天醒来却反而嘲笑芳官不害羞这样的事。再者芳官跟干娘因为洗头的事吵架,并不都是芳官一个人的错。袭人嘴上说自己不会骂人,让麝月去骂,一副贤良淑德模样。但从王夫人说芳官“连你干娘都欺倒了”可以看出,这件小事也肯定被她们添油加醋的汇报给了王夫人。四儿因为做细活夺占了地位,实则部分替代了袭人的作用,就让她记恨在心,所以抓住四儿说过的“同日就是夫妻”来除掉她。那么晴雯呢?除了她生得好,真的没有得罪过袭人吗?其实不然,第三十一回,晴雯不小心跌断了扇股,宝玉和她拌嘴,书中写道:

【袭人在那边早已听见,忙赶过来向宝玉道:“好好的,又怎么了?可是我说的:'一时我不到,就有事故儿。’”晴雯听了冷笑道:“姐姐既会说,就该早来,也省了爷生气。自古以来,就是你一个人伏侍爷的,我们原没伏侍过。因为你伏侍的好,昨日才挨窝心脚;我们不会伏侍的,到明儿还不知是个什么罪呢!”袭人听了这话,又是恼,又是愧,待要说几句话,又见宝玉已经气的黄了脸,少不得自己忍了性子,推晴雯道:“好妹妹,你出去逛逛,原是我们的不是。”晴雯听他说“我们”两个字,自然是他和宝玉了,不觉又添了酸意,冷笑几声,道:“我倒不知道你们是谁,别教我替你们害臊了!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那里就称起'我们’来了。明公正道,连个姑娘还没挣上去呢,也不过和我似的,那里就称上'我们’了!”】

晴雯一开始讽刺袭人殷勤服侍宝玉却挨了窝心脚,气愤之下又直接说出“便是你们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也瞒不过我去”,丫鬟主子“鬼鬼祟祟干的那事儿”不就指的是袭人和宝玉偷着云雨之事吗?接着更是嘲讽她即便奉献了自己,却连“姑娘”(这里指比姨娘身份还低的“屋里人”,如平儿“平姑娘”)的身份都没挣上去。这一番话,不仅让袭人受到了莫大的侮辱,她的内心也一定有着深深的震惊和恐惧:自以为无人知晓她和宝玉偷试云雨,没想到知情人就在身边,这难道不是一颗不定时炸弹吗?!金钏儿不过说了几句轻薄的话,就被王夫人撵回家,如果王夫人知道自己早已跟宝玉云雨,下场绝对比金钏儿更惨!袭人打此时开始,一定想尽办法要除去祸患保全自己了。果然到了第三十四回,宝玉因金钏儿和琪官之事挨打之后,王夫人要找一个宝玉屋里的人问询情况,袭人瞅准了时机前来汇报。我们看文本:

【袭人答应了,送他们出去。刚要回来,只见王夫人使个婆子来,口称“太太叫一个跟二爷的人呢”。袭人见说,想了一想,便回身悄悄告诉晴雯、麝月、檀云、秋纹等说:“太太叫人,你们好生在房里,我去了就来。”说毕,同那婆子一径出了园子,来至上房。王夫人正坐在凉榻上摇着芭蕉扇子,见他来了,说:“不管叫个谁来也罢了。你又丢下他来了,谁伏侍他呢?”袭人见说,连忙陪笑回道:“二爷才睡安稳了,那四五个丫头如今也好了,会伏侍二爷了,太太请放心。恐怕太太有什么话吩咐,打发他们来,一时听不明白,倒耽误了。”】

从婆子的话来看,王夫人并没指定叫谁来问话,且从王夫人自己说的“不管叫个谁来也罢了。你又丢下他来了,谁服侍他呢?”来看,王夫人根本就没想叫袭人过来,袭人此时在王夫人心里不过是个会服侍主子的丫鬟。但袭人听了婆子的传话,“想了一想”,当是认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所以就交代了众人,自己跟婆子到王夫人处来了。见王夫人有轻微责怪之意,又巧言令色的为自己的到来作了辩解,尤其是第二条原因,“恐怕太太有什么话吩咐,打发他们来,一时听不明白,倒耽误了。”难道宝玉屋里其他人就没到王夫人处回话过不成?就她自己是明白人是能事的人吗?且话里话外似乎想引导王夫人有什么“特别的吩咐”,但王夫人只说“也没甚话,白问问他这会子疼的怎么样”。又在王夫人面前说自己如何殷勤服侍,赢得王夫人好感。终于在袭人快回去时,王夫人想起了问她宝玉挨打的原因,袭人趁机一股脑把她的“担忧”道出,把自己倒撇得清清白白,似乎一心为主子着想。王夫人听到她建议把宝玉搬出大观园时,“吃一大惊,忙拉了袭人的手问道:'宝玉难道和谁作怪了不成?’”从王夫人的这个反应也可以看出,要是她知道她千宠万爱的宝玉早就跟袭人云雨了的话,袭人绝对死无葬身之地!无奈王夫人自己不仅察人不明,袭人区区几句话就把她蒙蔽了,还用默认她姨娘身份的方式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心腹。袭人至此,已经完成剪除异己的最重要一步——可以经常向王夫人汇报怡红院情形,尤其是关于宝玉名声方面的事。因为得到王夫人信任,所以她汇报的事无论真假,王夫人都一定会相信她——袭人这么为宝玉着想,肯定不会害了宝玉啊!王夫人怎么就没想多找几个怡红院其他人来了解情况呢?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啊!不过找麝月秋纹也是没用的,她俩都是袭人一手调教出来的,肯定都是维护袭人的。至此袭人的姨娘之路总算是有了主子的认可,但依然不稳固,晴雯这颗不定时炸弹还在身边呢!

第三十七回,王夫人赏赐秋纹两件衣裳,秋纹回来炫耀,书中写道:

【晴雯笑道:“呸!没见世面的小蹄子!那是把好的给了人,挑剩下的才给你,你还充有脸呢。”秋纹道:“凭他给谁剩的,到底是太太的恩典。”晴雯道:“要是我,我就不要。若是给别人剩下的给我,也罢了。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把好的给他,剩下的才给我,我宁可不要,冲撞了太太,我也不受这口软气。”秋纹忙问:“给这屋里谁的?我因为前儿病了几天,家去了,不知是给谁的。好姐姐,你告诉我知道知道。”晴雯道:“我告诉了你,难道你这会退还太太去不成?”秋纹笑道:“胡说。我白听了喜欢喜欢。那怕给这屋里的狗剩下的,我只领太太的恩典,也不犯管别的事。”众人听了都笑道:“骂的巧,可不是给了那西洋花点子哈巴儿了。”袭人笑道:“你们这起烂了嘴的!得了空就拿我取笑打牙儿。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

“一样这屋里的人,难道谁又比谁高贵些?”袭人和晴雯相比,确实没什么突出的地方,殷勤服侍也是为了赢得贤良名声,且自己跟宝玉云雨本就为晴雯所不齿,众人也都讽刺她是“西洋花点子哈巴儿”。袭人虽玩笑话说出“一个个不知怎么死呢”,实则真是如此想法,后文怡红院大动荡便是验证,真是太可怕了!后面晴雯也要去太太屋里取瓶子,【麝月笑道:“通共秋丫头得了一遭儿衣裳,那里今儿又巧,你也遇见找衣裳不成。”晴雯冷笑道:“虽然碰不见衣裳,或者太太看见我勤谨,一个月也把太太的公费里分出二两银子来给我,也定不得。”说着,又笑道:“你们别和我装神弄鬼的,什么事我不知道。”】

这句“什么事我不知道”又害了自己啊!总之一句话,对于袭人和宝玉之间的事,晴雯知道得太多了!为了成为宝玉的姨娘,袭人付出了太多心机,不惜与宝玉试云雨,又苦心经营贤人“人设”,好不容易终于得到了主子的承认,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失去姨娘这一身份的。要是万一哪天晴雯跑去跟王夫人说了实情,那自己将万劫不复!晴雯一死,袭人不仅少了一个姨娘的对手(宝玉的姨娘可以有多位啊,人多必然会分宠),且自己的苟且事也不必担忧了。所以在袭人眼里,晴雯已到了不得不除的境地。由此借着向王夫人汇报的机会,顺便就把晴雯黑了。可怜晴雯到死也不知“如何一口死咬定了我是个狐狸精!我太不服。”不服也无用啊,可怜她自己正直清白一生,不仅没有打袭人的小报告,反而被对手反咬一口,以致性命都不保。真是可怜可叹!可惜人在做天在看,袭人的算盘也最终落空:“一簇鲜花,一床破席”“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优伶有福,谁知公子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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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对:王华东 至真斋主 编辑:潇湘夜雨

深度解读,高屋建瓴。吴氏红学,高端学术。知识的盛宴,智慧的光芒。

新观点、新视角,同一部红楼梦,不一样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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