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石男:乾隆在西域有残酷杀戮,但没搞过种族灭绝

张宏杰写乾隆的书,在关于准噶尔战争的部分,三观与史实都错得离谱。他相信网络民科的说法,以为乾隆对厄鲁特蒙古人搞了种族灭绝,然后换来西域长治久安。

然而,乾隆从未在西域搞过什么种族灭绝,他既没种族灭绝的动机,也没这个能力,更没制造既成事实。

满蒙联盟是从努尔哈赤开始就形成的满清基本国策,满清与蒙古在文化、制度、观念上都非常相似,且前者经常抄后者作业。满清崛起后,蒙古始终是其最重要盟友,当然也是不可不防的对手。满清推崇喇嘛教,就是为拉拢蒙古人。在乾隆打赢准噶尔战争的十几年后,土尔扈特人东归(千里来归,十六万人出发,到北京只有三万人),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清廷推崇喇嘛教。如果乾隆真对厄鲁特蒙古人搞过种族灭绝,兔死狐悲,土尔扈特人还能冒着万难东归吗?

事实上,乾隆发起准噶尔战争之初,还打算保留厄鲁特四部,只是想趁厄鲁特蒙古人天花肆虐、内乱不止的机会去摘桃子,一举打服不听话的这些漠西蒙古人。但准噶尔部的屡叛,抵抗的激烈,惹毛了乾隆,于是杀戮心起,下了对叛部的格杀令,期间也有滥杀平民的事件发生,最终在战胜后将厄鲁特各部打散编入各旗。我们可以说准噶尔汗国从此灭亡,但绝对不能说厄鲁特蒙古人被种族灭绝了(杜尔伯特部战争前就站清廷,保存人口最多),甚至连准噶尔部被种族灭绝了也不能说(战争后该部残存者也被散编入各旗)。

厄鲁特四部,在战争与瘟疫前,大概六十万人,战争结束后不到十万人。昭梿《啸亭杂录》所记甚详,其中有“厄鲁特之种类尽矣”的重话,实是指厄鲁特蒙古人在政治上之消亡没落而非种族之灭绝。昭梿并且指出,厄鲁特人口锐减,乃是天花、逃亡、清军杀戮几个因素联合造成。后来魏源吸纳他的说法,写进了《圣武记》,但略增了天花死人的比例,略降了清军杀戮的比例。

网上关于乾隆是否搞过对准噶尔部的种族灭绝的文章,无论正反方,大都是民科风格。其实要搞清楚一个史实,找到并利用最核心的史料、史著就好了。不能像扔飞镖一样随机寻找、使用材料。

此事最核心的史料、史著无非这么几种:

第一当然是清实录,是第一手且详尽反映准噶尔战争的材料。通过它我们可以看出,乾隆本来连拆散厄鲁特四部的想法都没有,但随着战争激化,他冒火了,杀戮心起,对反叛部落下了重手,然后又拆散了四部分编到各旗。

这时候我们需要第二种史料《大清会典事例》,通过它,我们可以看到战争后的厄鲁特四部的残留人等打散分编的具体情况,由此还可以推算大致剩余人口。

第三种是乾隆时期官修的《钦定平定准噶尔方略》(前些年收入《清代方略全书》影印出版),此书网上有免费在线阅读,没标点,我大概浏览了乾隆二十一年的部分,没发现任何种族灭绝的痕迹。

上述三种,都是官书,可以反映大致轮廓,但尚有未反映的战争细节,需要再引进一本书,那就是《啸亭杂录》,中有长文记述乾隆征西之役。此书作于嘉庆中期,作者是不得志的亲王,叙述议论比较靠谱,为学界推重,当然不时也有夸大和耳食之言。该书详细披露了清军杀戮的残酷,甚至说厄鲁特人“种类尽矣”,但也交代了乾隆刚柔并济的政策,也分析了人口锐减的几个成因,而这几个成因,后来被魏源抄去了。

说到魏源,第五种材料就是他的《圣武记》了,虽然晚出一点,但他本人是比较杰出的史学家,这书也是他的史学代表作,所以仍足参考。而从《圣武记》中,我们照样看不到半点乾隆搞种族灭绝的证据。

最后还有一种,那就是与魏源大约同时的张穆编著的《蒙古牧马纪》,是较早的蒙古族史专著,比较中立平允,甚至有站在蒙古人角度的叙事,向为学界重视。在此书中,我们仍然找不到乾隆搞种族灭绝的证据。

当然,人们仍可以说,乾隆搞过种族灭绝,然后又毁灭了真实证据,并且伪造了大量证据,让人产生他不曾搞种族灭绝的印象。

可是,假设太多了,跟假象没啥区别。根据奥卡姆剃刀原则,我们还是相信这个结论更加得体:乾隆在准噶尔战争中有残酷杀戮,但没搞过种族灭绝,所以我们看不到任何他搞种族灭绝的确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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