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阳钟声
1
一口钟,在明朝的丰阳城中鸣响。震天动地,打破丰阳城第一个黎明。
这一年,是明朝成化十八年,杨隆从关中调任山阳任县令。明朝时期,山阳历经战乱和自然灾害,丰阳人口骤降至800余户,山大民稀,遍地草莽,根本谈不上文明教化。
杨隆县令来山阳时,丰阳县城已经有了城墙,有了街巷,修了县衙,整个丰阳城百废待兴,于是杨县令决定铸造一口大钟,悬挂在钟楼上,晨暮敲响,给民众以教化。
大钟于成化十八年春二月开始浇铸,费用由官民共同捐助,“同在官、耆老、关厢居民各捐钱帛,共乐成之。”历经一月,大钟终于铸造而成。浇铸而成的大钟高165厘米,钟身上有钟纽,饰双头龙纹,肩部饰莲花瓣纹。
明朝时期,丰阳城的钟声,不是用于宗教,也不是文化装饰,类似于现代之官方媒体。
每天凌晨,钟声响起,东西南三面城门打开,衙役们循时上朝,市民开始一天劳作。乡里打柴的,卖炭的,贩牛的,扯布的小商贩们从城门进入街市,开始一天的营生;每天傍晚,钟声在暮色中回荡,城门四合,市民关门休市,农户闭户休憩,酝酿新一天的黎明。
明朝的钟声,与其说是一种时间的象征,更是一种政声之昭示。就如同现在山阳人,走在黎明的北大街,总能听到广播电台播出的消息,虽则只听得只言片语,却总在这一复一日的播与听中,建立起政声传递之通道。
2
这口钟从明朝起,一直悬挂在钟楼里。清朝时期,何树滋县令再次对钟楼进行重修。
也许是因为战乱等原因,清朝时期城隍庙前的钟楼已经变成乐楼,相当于现在的戏楼。
古代时期的县令都是科考出身,熟读四书五经,上观天文,俯查地理,占卜堪舆均不在话下。
一个晴朗的上午,何县令在县承大人的陪同下北登苍龙,遥望南山,俯查民情,突然发现了县城建置中的一个重大风水问题。
原来,何县令发现丰阳城南北二山高崇,古城中部低陷,于是决定新建钟楼,以壮大城中之气象。
何县令便迅速召开民主生活会,召县衙班子成员,乡贤嗜宾们,在丰阳楼商议修建钟楼。经过论证,人们尴尬地发现,三五平方丈的丰阳城里,早已塞满了各种建筑,最适合修建钟楼的地方,已经修建了一座乐楼。而且古代征地拆迁又没有中央财政补贴,一砖一瓦均需县财政负担。
何县令掐断了几根胡须,终于寻得一绝妙主意——在一千多年前的丰阳城里,诞生了一座两层建筑——鼓乐楼:在乐楼之上再修建了一层钟楼。从此,荒废了几百年的丰阳城,再度响起洪亮悠远的钟声。
一口钟铭记了一座城市。
“更点分明,而知其善政;事无巨细,皆职份所为宜。节号令,时起居,其系于政体。”
丰阳古城之大钟,成为宣示政声、严明法纪的一个重要政治载体。
3
九十年代初期,丰阳城历尽沧桑,越清朝、民国,终于迎来了新世代的黎明。
解放后的丰阳县城,已经摧毁了东西城墙,只剩下孤零零的南城墙矗立在一半稻田、一半民居的丰阳河边。
此时,丰阳大钟仍然悬挂在鼓乐楼上,日夜鸣响,山阳县城真正迎来了钟鸣鼎食的好时代。只是此时登楼敲钟的,不再是古时候打更守夜的更夫,而是一位风华绝代的女人。据说,这女子曾去过日本留学,并被当选为清朝末代皇帝傅仪的皇妃候选人,由于傅仪退位而流落民间,随爱人辗转来到山阳,被分配到县文化馆工作。
来山阳时,这位女子手腕上,戴着山阳县城里唯一一块手表。从此,这位女子就成了整个山阳县城的时间代言人,每天清朝或黄昏,这位女子轻抬玉腕,看时辰一到,便款款登上高楼,将钟声敲响,提醒着人们一天的生活起居。
很多年以后,当我登上苍龙山,看到这口被铁丝网层层笼罩、锈迹斑斑的大钟,便油然想起那个敲钟报时的场景。
一个座城市的时间,或许因为一个女人,而变得更加温暖和浪漫。
4
丰阳大钟就是一部山阳县的历史。
明清时期,这口大钟悬挂在县衙庙堂之侧,传递政升,宣示教化。如今,这口大钟从庙堂走向江湖,进入寻常百姓的视野,成为供人观赏的文物。
九十年代中期,古老的丰阳城被彻底拆除,这口钟便停留在山阳县文化馆大院里。一直到苍龙山森林公园建成后,这座钟便悬挂在苍龙山顶的一座亭子里。
有人闲暇时,随意向这口钟扔一颗石子,这种又依然发出隆隆的声音,悠远,洪亮,让人再度追忆起山阳的历史。
在这种锈迹斑斑的钟面上,铭刻着明代杨隆县令的大钟铭文。清晰地记载着丰阳县治的历史沿革。也因此,这口钟被称之为:山阳县铁县志。
附:大钟铭文
明代 杨隆
山阳旧丰阳也,沿革缺志不可考。民获古鼎,铸书“大元国奉元路商州丰阳县”。
我朝平定,陕西为藩臬大郡,以兵戈后,人民不满,降商州为商县,改丰阳县为丰阳巡检司。其地在万山之中,巡守者鲜至。成化丙申,流民蜂聚,惧失控驭,上命都台大臣往抚之。相其地,询其革,遂更丰阳巡检司为山阳县。创立厥邑,时有大尹赵公、帘幕孙公、典教李公、同公经营。城池学校、坛碑分司、县宇铺舍、谯楼更鼓,相继渐完。
成化戊戌,余承命来牧是邑。三载间,政暇燕居,恒虑朝暮缺一鸣钟耳。于今岁孟春以来,积金招工,与同在官、耆老、关厢居民各捐钱帛,共乐成之。始于春二月望日,熔成于春三月初旬。是钟之作,非为夸侈也,亦非为斗靡也,实有关于政教焉。夫政有常规,则民易守;教有明条,则民鲜犯。是钟之成,朝扣启关,在私者营生,在公者趋事;暮扣闭关,作者知息,行者知止。俾斯民无犯于禁,无蹈于法,其于政教未无小补云。谨记。
大明成化十八年岁次壬寅春三月上旬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