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轮回的绝唱
生命轮回的绝唱
蝉这小家伙,人们通常叫它知了。在我山东老家,乡亲们称其为“蛣蟟”。清代著名训诂学家郝懿行在《尔雅义疏》中说,由于方言不同,各地对蝉的发音也不同,“今黄县人谓之蛣蟟,栖霞谓之蠽蟟,顺天谓之蝍蟟,皆语声之转也”。
入伏之后,当土壤的温度和湿度适宜时,学名称作若虫的知了猴便会从土里钻出来,缓缓地爬上距离最近的树木或其它直立物体。停稳后,背部逐渐裂开一条缝隙。先是伸出两只探头似的暗红色眼珠,接着露出盔甲似的深蓝色背部,然后,战袍似的浅黑色羽翅也清晰可见。待到完全褪去皱巴的“外套”后,便伏在树干上一动不动了。看样子,它是在做蜕壳后的短暂休息,其实是在等待身体曝光、吸氧后的钙化。因为这时它的身躯还很柔软,翅膀也未变硬,还不具备飞翔的能力。一旦钙化完成,全身都变得硬朗起来,漆黑锃亮的“飞将军”就可以披挂上阵了。只见它轻松地爬向高处,伴随着一声啼鸣跃身而起,开始了它生命的新旅程。
一声试啼梢头发,便向人间告夏至。盛夏来临时,但凡有树木的地方,都能听到知了的欢快的长吟。它们生来就是大嗓门,还特别喜欢合唱。等到树上知了多了起来,独吟就会变成和鸣,有高音,有低音,有节奏,有起伏,那气势不亚于一个大型合唱团。可以说,除了野地里的叫蝈蝈,知了就是最具实力的盛夏代言昆虫了。天气越是晴热,知了叫得就越欢。待到秋风凉起来,它们也悄然告退。
知了的背部象盔甲,漆黑锃亮;羽翅象战袍,纹理清晰;眼睛象探头,闪闪地发出暗红色的光。它们总是有规律地发声,受惊动后会戛然而止,迅即飞向他处。小时候,曾见过一群飞蝉掠过低空,黑压压的一片,那阵式就象一个规模庞大的昆虫军团。
年少时,对知了知之不多,多的是逮知了的乐趣。这样的乐趣包括捉幼虫和抓成虫两个阶段。
一场雨水过后,农村的孩童便会带上铁锹,来到树木的周围,找到有新鲜泥土的洞口,将蛰伏在里面的知了猴掏出来。不贪睡的孩子,一大早起来,连工具都不要带,就可以把夜间爬上树干还未来得及蜕皮飞走的知了猴活活逮住。即使已经攀上高枝的知了,孩子们也有法子将它们收入囊中。
抓知了的法子很多。可用丝网罩,可用麦胶黏,可用马尾勒,还可以用篝火诱捕。丝网是捕捉昆虫的常见工具,制作与操作简便,自不待言,后几种方法恐不多见。
用马尾巴上的毛做成可松可紧的套子,绑在竹竿梢头勒知了,可是个技术活。由于马尾巴上的毛纤细光滑,知了即便被触碰到也不会警觉飞走。这样一来,你就可以凝神静气,稳住竹竿,将马尾套对准知了的翅膀,向上一推一甩,勒到其外翅根部,这只知了你就逮定了。
用麦胶黏知了,原以为是本土特有的。当我读过庄子后方知,早在两千多年前,我们的祖先就用这种方法捕蝉了。他老人家讲的那个“佝偻承蜩”的寓言,用的就是这种土办法。将一捧晒干了的麦粒含在口中反复咀嚼成稠糊状,放进水中淘净麸皮,黏黏的麦胶就做好了。然后把麦胶捏成球形,沾到竹枝梢头,插进竹竿顶端塞紧便可。麦胶的黏性很强,可以保持较长一段时间。知了一旦被黏住翅膀,无论怎样挣扎,都难以逃脱。
待到夜幕降临,最好在没有月光的黑夜,找一棵不生毛虫的大树,在树下点燃一堆篝火,然后摇动树干,被惊动的知了便会纷纷扑向火光。知了虽然是复眼,但却夜盲,落到地上就飞不起来了,只能原地打转转,任凭你手到擒来。
知了猴与知了,特别是雌知了,烤熟了吃是一道美味,香得很。
事实上,蝉的资历比人类还要古老,早在人类出现之前,蝉就开始在大地上飞歌了。蝉也有族类之分,那种个头较大、躯体壮实的红眼蝉最为常见。除了靠羽翼摩擦发声外,雄蝉腹部还有明镜似的鼓膜,如同响板一样奏出高分贝的音量。为了吸引异性,它们必须象男高音一样拼命歌唱来求婚。雌蝉在“音乐之声”的诱惑下,慢慢地向雄蝉靠拢,风流过后会把卵产在树枝上,幼虫孵出便掉落到地上,钻进地下深处,潜伏在树根上吮吸营养。待到第二年夏天,它们又从地下钻出来。在我国古代,蝉具有复活并延续生命的象征意义。从周朝后期到汉代的墓葬中,死者口中通常会衔有玉蝉,其用意也在于此。
北美有一种周期蝉,发育过程非常缓慢。幼虫蛰伏十多年后才钻出地面。得见天日后,大约只能存活一个月时间。在这短暂的时光里,它们要补充营养,增强体能,还要高度警觉地摆脱来自天敌和人类的捕杀,尤其是要抓紧时间完婚和产子。完成传宗接代使命之后,周期蝉便会悄然告别生命之旅。这引起了很多生物学家的浓厚兴趣,至今还没有给出被一致认可的答案。但它们那种周而复始、繁衍生息的顽强精神,却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1970年夏天,美国著名摇滚歌星鲍勃·迪伦,为周期蝉的阵势所感染,专门写了一首名为《蝉日》的歌曲,来颂扬这些富有传奇色彩的蝉类。在周期蝉的一生中,十多年的漫长等待与一个月的生命绝唱,让我们真正感悟到,什么叫甘于埋没,怎样才算耐得住寂寞,如何在有限的光阴中唱响生命之歌。(文/王兆贵)
附注:本文原载《大公报》,修订稿散见于《烟台晚报》《新民晚报》《齐鲁晚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