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虚失业日记(十三)

时隔多年,我再次来到长沙,赴约来见好朋友正升。
学生时代,长沙留给我的印象极坏。有两件事令我长期耿耿于怀。
第一件不愉快事是买火车票。零几年的时候,我在北方上大学,湖南北上的第一站是长沙。那个时候不能网上购票,一定得去火车站排队。那时候排队的人是真多呀,用水泄不通来形容一点都不过分。我不记得亲自去长沙买过几次火车票,但每次买票都要遭受售票员一顿白眼。——她们清一色都是年轻女性。买票之时,我与她一墙之隔,我怀抱着的是焦急与希望,只为抢到一张合适的票。但是,她呢,焦点显然是“下一个”再“下一个”,忙完下班回去,故其耐心及忍受度是要差了些。
“请问XX号的有吗?”
“没有!”
“请问XX号晚上的有吗?”
“没有!”
“第二天上午的呢?”
“没有!”
“……”
“说了没有!都没有!你是听不明白么?下一个!“
我被她尖锐的声音吓一大跳(通过小蜜蜂发出的愤怒声,隔着玻璃确实比较刺耳),害怕对方突然跳起来拿什么东西砸我。
我们对话的过程很简短,几乎一个字都不浪费。站在窗外的我听着她快速敲击键盘的声音,心里头盼望着能得到一张好票,如没有好票,改时间也行,如改时间还不行,站票也无妨,如站票没有,给我几秒钟时间让我思考一下如何转车也行。然而,对方并不给我“问询”的机会,我的希望快速破灭,还得到对方一阵狂风暴雨似的“训斥”。
如上的场景,我至今历历在目。某一次,实在是被一个售票员给“打击”得不行,我在网上发了一段文字,酣畅淋漓地控诉“人民公仆”之工作作风。那段文字发完之后引起很多网友的共鸣,原来遭受同等待遇的“人民”并不只有我一个。我心里可算舒坦了些。
第二件难忘的事还是发生在长沙火车站,我被人骗去了一百块。那是一个炎热的中午,我去到火车站西侧的一家小饭店吃盒饭,顺便想将手上的一百块打散。
“没有零钱,找不开。”饭店老板将我给他的一百块退还给我。
我只好给了他二十,具体找回来几块就不记得了。
过了几天,我再去某处买东西时,被店家告知手里的一百块是假钞。我想啊想想啊想,像放电影般地回顾那几天发生的事,只听得脑袋里“咔嚓”一声,我想明白了,——是火车站饭店的老板将我的百元真钞换成了他早已准备好的假钞。后来,我听人说,这是他们的常规操作而已,更高明的手段多了去了。我当时不知,心想:这家伙动作咋那么快?真是个人才啊!某年春节,我的一个亲戚也在长沙被人换去几百块真钞,但是事故发生地不在火车站,而在市区一家烟草专卖店。
长沙城给我留下的第一印象是:这儿的人脾气不好,骗子又多。现在想来,我不该以偏概全。也许,一个人学生时代遭受过的任何伤害,其沉重程度远非出了校门之后遭受同样的打击可比拟。——学生眼里的世界是纯粹的,是温馨的;人与人之间是可以沟通、理解并应该互帮互助的。
正升在高铁站接到我,说要开车带我见识一下最新的长沙城。足足五年不见,我们在彼此的眼里依然亲切,亲切到见面都不需要打招呼,他帮我拿着行李,我说一声“走起”就好。我不会开车,方向感极差,正升所念叨着的“河东”、“河西”等名词,我一概没有地理上的概念。到了某处高架桥,我只觉得这桥是真高,往下望地面,如坐过山车,很有惶恐之感——深圳尚不见这般气势的高桥。正升说这桥连通着市区及南郊,车行更有有效率。他还举了个例子:以前从XX到XX,足足要花一个小时,现在二十分钟就够。我们沿着湘江边上的人民路(应该没有记错)跑了好远一段距离,望见橘子洲,经过大学城,直奔岳麓山。今天长沙的天气不算好,可见度有些差,湘江两岸之美景大打折扣,唯独记忆中之岳麓山,依然绵延如长龙,郁郁葱葱令人心旷神怡。
“时间关系,更多的地方就不去了,咱们去岳麓书社看一看,那儿有不少曾国藩的书。”正升提议。
他所说的书社四周幽静,连饭馆、小卖店都古色古香。“新民学会”离书社不远,因疫情闭馆,要不真值得进去感受一二。
我们沿街漫步,边走边谈各自的工作及生活情况。
“长沙真不错,有历史底蕴,地方又大,将来时间充足的话,你来这待上一周,我们到处走走看看。”
多年前,我走马观花来过长沙,爬了一下岳麓山,在爱晚亭里躲了一刻的雨,眼睛里只有景。如今再来长沙,景依然要看,但我更多是在感受这座城市的历史人文气息,——我喜欢这里的巷子,这里的老建筑,这里小商小贩悠然自得的神情。
岳麓书社人很少,除了正在泡茶喝的老板,就只有我跟正升。我们俩都喜欢近代湘军代表人物的著作,但尚没有时间进行系统性的研究。我读曾国藩的著作较多,正升对左宗棠的兴趣更大。
“一个人若是只顾自己该多好,那样就可以尽情地读书,而不必太在乎每个月的收入是多少。”正升感叹道。
这样充满理想主义色彩的话语,当然可以触动我,因为我跟他是一类人——至少是一个大类的人。然而,从象牙塔里走出的我们,日益不能成为理想主义的自己,他为了建立家庭而从广州回到长沙,结束了自己多年在外孤身一人的漂泊生涯。只是,结束漂泊之后的他,难道就实现自己的一点理想了吗?显然没有!他不得不一睁眼就面对日益繁重的工作,不得不一下班就看见家中的琐碎,不得不在打工与创业的两难选择中苦苦挣扎。他的时间被切割,精力被耗尽,哪怕陪着老朋友转上几个圈,都得不时接打电话,回复微信,皱起的眉头难舒展开。而我呢,工作的时候压力只会比他更大,没了工作之后苦闷更不必多讲,我像蜜蜂一样地建设着自己的小窝,只盼着一个“苦尽甘来”。盼不着的时候,我只能从书中找到一丝慰藉,为自己咬牙前行增加一点能量。
我与正升的苦恼哪有本质上的区别?我们厌倦漂泊又害怕稳定。——这不仅关乎世俗意义上的得与失,更关乎一个中年男人自己都说不清楚的一份情愫。我们早已没有当年的壮志豪情,哪怕不自觉的片刻沉默都害怕在对方眼里意味着什么不可触摸的秘密。
正升喜欢在他房间的小书桌上伏案写作,记下自己当天或一段时间的所思所想。他对事物之观察思考的深度,远非我所能及。我想,这一定是他多年以来坚持读书并身体力行的结果。从前不打算结婚的我们,现在都有了孩子,他说:“孩子真是苦味人生中的一抹良药,再深的伤都能瞬间被治愈。”
我跟他的看法真是一样,我喝醉之后真是啥也不想,只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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