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法四要
何 之 为“ 力 ”
力,指笔力——书画家以'有力'的笔法,写出'有力'的线条。称'力之美'的,有劲、健、遒等,如说遒劲、劲健、刚健、劲拔、劲利、遒举、遒拔、健拔等等。无力便是弱、软、浮、轻,说用笔浮滑、疲软、轻靡、困弱,都与乏力有关,不为人们所肯定。力的充盈,有气势,有筋骨,于是书有'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资,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又有'笔端金刚杵'、'举重若轻'的说法。重与厚,力为条件;欲灵变,力是基础。前人有说: '力,谓体也',可见力在点画中的重要性。不过,有力的线条以得法、有度为条件。'力'这一个字,一面是讲有力,一面是讲有节制,敛气蓄势,不得使尽。
前人说运笔忌'描'、忌'涂'、'抹'。描者无力;涂与抹,是用力不得法,或者使气矜力,用力没有矩度。称赞好的'笔',常常用'遒劲’二字。'遒劲'一词,包含了两重意思。《正韵》曰:遒, ''健也,劲也';《说文》释'迫也'。
用笔之'迫',可用刘熙载的话作解析:'笔方欲行,如有物以拒之,竭力而与之争。'(《艺概》),此所以戒平直。讲'留',讲'涩',讲'韧',也是同一个道理。米芾所说的''无垂不缩,无往不收',书家看作'八字真言,无等之咒',就是说的处处留得住力。'收',后人有作复字,变成'无往不复',可说是点金成铁。
' 重 ' 是 重 感
所谓'重',用过去的话,就是能'人纸',能'出纸',笔画若刻人缣素,人木三分,又直觉其溢出纸外,精光烂然。粗实未见其重,肥胖反觉其轻。没有笔力,点画如枯草败叶,随风飘落,满纸草率,一派轻浮。
重不绝对排斥外力,但并不显于外力,主要在乎内劲。所谓用笔,包括执笔和运笔,是对毛笔的制运能力,运行有徐疾,范围有大小,风格有刚柔,技法有变化,毫颖有软硬,各宜施以适当的外力。但是,愈是成熟的书画家,运笔总是愈见优游自在,沉着痛快。或评曰:'举重若轻','若不用力而力在其中',所以为高。
着意于用力(即重量)上,运笔往往忽视'提得笔起'的一面,反而缺乏内劲。华亭、安吴把笔力的气足力满比拟为'大力人',大力人'自起自倒','无心防备,而四面有犯者,无不应之裕如'。既能按,又能提,时时处处把得住,就能免堕、飘二病,用笔重下而轻举。对此,刘熙载作过十分深刻辩证的解析:'书家于提、按两字,有相合而无相离。故用笔重处正须飞提,用笔轻处正须重按。'(《艺概》)须知笔迹轻羸困弱是病,劲滑是病,滞钝粗顽不能健举,同样是病。
出 纸 即 厚
'厚'与'重'是一事物的两种显现:重则厚。厚是指迹厚,味厚。所谓'跃然纸上',出纸即厚,虽薄比蝉翼,不得以为轻飘,扁薄。点画之间,三过折笔,欲行还留,似疾乍凝,欲聚还散,其味厚矣。至通幅,有如一首乐曲,或高或低,或急或缓,或断或连,或有或无,纷至沓来,悠扬成韵,有板眼有节奏,极尽抑扬之妙,味亦厚矣,是为'妙听'。
厚,是一种审美知觉,并不是'立体感'。'立体感'是指在平面上表现物象的三度空间。《书法艺术》一书的作者,说用笔的法、力、势、意'落实到点画线条上,就是追求立体感、力量感、节奏感、生命感',而'立体感——指线条圆、厚,不单薄'。这种似是而非的说法,降低了中国书画用笔的审美价值,试辨析如次:
点画有力感、厚重感、节奏感等,却不能要求有'立体感'。'立体感'属于表现的范畴,并非审美要求,即不是线条美的必要条件。'厚'者,神厚也,气厚也。不然,'虞褚离纸一寸'就无法理解。笔线如竹片,如枯木,仍可有它方扁或圆的'立体感',然而不厚不重,不能称佳;钢笔线、炭笔线,也有它特有的'立体感',如圆而流利等,但不重,难厚,少趣味,不能等同于中国书画特有意味的点画,也不能列入中国书画欣赏的范畴之内。
线 条 的 质 感
用'质感'的概念讨论书画点画,无异又为自己加了一个桎梏理论上的似是而非且无益于实践,一如'立体感'。现列举有的学者论述质感'的两段话:'笔力就是力量感。这种力量指线条坚硬而有韧性。篆书中称'玉箸篆’、'铁线篆’,都是指其质感似铁似玉地坚硬。' (《书法艺术》)''内撅法’形成的'线条’,形态成方,'外拓法’形成的'线条’形态成圆,线条的'质感’也因此不同。'(《西泠艺报》第四十五期《笔法千古不变之我见》)
这是说,线条要求有某种'质感',或者线条会产生某种'质感'。事实上,存'质',是中国书画线条的重要标准之一,而'质'与'质感'却有本质上的区别。黄山谷曾说: '笔力,同中有异,异中有同。张长史折钗股,颜太师屋漏痕,王右军锥画沙、印印泥,怀素飞鸟出林、惊蛇人草,索靖银钩、虿尾,同是一笔。'
初读这段话,颇觉戛然而止,没有说完。后来思索他的'不说出',玩味其中的两个'异',三个'同',乃知有深意焉,其于笔力,甚至书法艺术的大道理,几乎都说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