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一座城 怀念一个人
爱上一座城 怀念一个人
□吴波
20世纪80年代初，我生活在乡下外婆家，母亲在清江市工厂里做临时工。我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娃，没见过电灯，没见过汽车，没见过城市，没见过村子外面的世界。1985年初，父亲从新疆调回淮阴工作，坐在父亲自行车大杠上一路过了大运河桥，第一次见到了汽车，见到了城市，见到了淮海广场旁的大高楼清江商场，这是和乡下完完全全不同的两个世界！我对城市，对城里的家，新奇，好奇，但是并不喜欢，我只喜欢乡下，喜欢我的乡下童年生活。
我六周岁了，到了应该上小学的年龄，夏天过后，父亲要将我从乡下带回到城里上学，生性怯弱的我，却坚决不从，我只想生活在乡下外婆家，只想和熟悉的小伙伴们玩，我不喜欢城里，除了姐姐，我在城里也没有熟悉的伙伴。其实，还有一个深层的原因，我惧怕父亲，在他面前，我向来是头都不敢抬，大气不敢喘，尤其是不敢看父亲那双特别凶的浓眉大眼。因为我对父亲这种出奇的害怕，素来迷信的母亲甚至带我找过算命先生，先生对比了我与父亲的“生辰八字”，说我和父亲属相抵触，说我是抗不住父亲的，让父母为我认干爷干娘。母亲舍不得我做别人家的儿子，最终带我拜了城南公园（今清晏园）门口的一对石狮子做“石爷”“石娘”。
父亲虽然很凶，但他也想要缓解我对他的恐惧紧张，努力培养我们父子的感情，他没有强迫我进城读书，我在外婆家村庄西南角许庄小学上了一年级。于是，每周六下午，他都骑自行车跑三十多里地到乡下接我回城里，星期天下午再送我回乡下。一路上我不敢说任何话，低着头一言不发。坐在父亲车前大杠上，穿过五支渠、四支渠，过了轮窑砖瓦厂，来到大运河桥上时，我才抬起头，我想看看大运河上的船。父亲那时不到四十岁，很有力气，二八大杠脚踏踩得嗖嗖的，到了桥顶，停下自行车，脚支地上，摸出一根烟，点着，吞吐；我依然坐在大杠上，目光看着东边宽阔的大运河面，看着东来西往的货船，数着长长的船队船只的数量。父亲无言，我也无言，父子那一刻时光，就是那样静静地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
当父亲的自行车下了大运河桥北桥坂子，就进了城市，看到了楼房。那时，淮阴城里没有高楼，只有起脊的平房和低矮的两三层楼房。我对楼房一点也不喜欢，觉得远不如外婆家的四间大瓦房或者小伙伴家里泥草房亲切。父亲骑车沿着淮海路向北，过北门桥，一路之上，水泥路面，行人多，骑车人也不少，我不觉得有啥好。只有到了淮海广场，看到清江商场、邮电大楼，我才有点激动——这楼真高呀！淮海广场东北侧的正在盖的淮海大厦，那时我可不知道它叫淮海大厦，只知道这大楼盖得真高，比清江商场已经高出不少，并且，隔一个星期再经过淮海广场时，我数了数，它又高了一层！
于是，我对进城有了些期待，对父亲有了很多亲近，有点盼望看到他骑车来带我的身影。待坐在自行车大杠上又到淮海广场时，我还是不说话，但是我的眼睛一直盯着淮海大厦，在数，看它又高了一层，心里欢喜。整整一年，我每次都数淮海大厦的层数，一直到1986年的夏天，我愿意回到城里父母身边了，因为我很喜欢看这正在建的近20层楼高的淮海大厦。
我在城里附小重新上了一年级。我每天在母亲菜摊前帮忙，到了寒暑假，更是整天在菜场里忙着。那时，淮阴市区有名的大饭店就那么几家，它们厨房采购蔬菜原料都是到淮阴市区最大、最全的淮海菜场来，它们都有专门采购的“菜买子”为他们买菜送菜。我二舅就是“菜买子”，当时他同时为淮海大厦、淮盈大酒店等几家大饭店送菜。二舅忙起来，人手不够，我这个半大孩子就顶上用了，那时我大三轮车骑得极其滑溜，我时常跟着二舅后面或者就单独一人骑三轮车往饭店厨房送菜。我最喜欢去的当然是淮海大厦，喜欢远远看她那伟岸雄姿，喜欢一层窗户一层窗户地数她的层数，喜欢看她临淮海路的立面上从上到下一长条咖啡色玻璃，喜欢看她从上到下“淮海大厦”四个大字！我还能骑着三轮车进到淮海大厦门里，然后将大包小包蔬菜一一提送搬运进大厦厨房操作间；我看到淮海大厦大厅的豪华，看到电梯的神气，当然，这一切都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只是个送菜的。可是，我依然很自豪，我为自己能走进这雄伟的淮海大厦而自豪。
我送过无数次菜进淮海大厦，我也曾经想过要是能坐电梯上到大厦顶楼看看多好，我也想哪天能在这淮海大厦里吃饭多好。可是，这一切都只是想想而已，我一直到高中毕业，到上完四年大学回到淮安做了老师，都没有实现。2004年9月30日，工作两年的我结婚了，那时我的婚宴也没敢想过安排在这高档的淮海大厦，虽然我曾经幻想过，但是说都没敢说，我知道我家没那个条件，我的婚宴摆在了离三中学校很近的五月花大酒店。2005年，我倒是实现了在淮海大厦吃顿饭的愿望，我们三中学校一位年纪大我七八岁工作好多年了但结婚竟然比我还迟的宋老师，他的婚宴竟然订在了淮海大厦。那天晚上，我去了，婚礼是比较豪华的，淮海大厦毕竟是淮海大厦，条件肯定不是我婚宴所在的五月花所能比的，布景精美，灯光璀璨；婚礼、菜肴我都不大在意，我在大厦宴会大厅里到处张张看看，因为这淮海大厦我小时候就一直非常向往。
遗憾的是，我没能坐电梯到大厦的顶层看看外面的景象。我是喜欢登高望远的人，尤其是站在大楼大厦最高处往远处看，我的心情总是非常好。上高中时，我就爬过清中南边刚建好的东方大厦楼顶，既是远眺，也拿着相机拍摄城市空中景象，其中有一张照片上，就有高高的淮海大厦。这个遗憾竟成了永远的遗憾！2006年前后，淮海广场北侧的这一带，新华书店拆了，公交公司拆了，然后这淮海大厦，曾经一直是淮安城市最高、最神气、最具标志性的大厦，竟然也拆了！我真是很不理解，这座大厦建好才不到30年，这座大厦十分雄伟，即使20年后今天，还放在淮安市中心淮海广场，她的雄姿神采也毫不逊色于新亚、金鹰呀！
淮海大厦拆迁爆破时，我也看到的，看到她化为了一堆废墟，我有些心疼。多年前是父亲让我认识了这个城市，认识了淮海大厦，父亲也已走了多年。如今，我会带着我的孩子到淮海广场转悠。每每经过苏宁广场，看到它那高高的楼、满满的玻璃幕墙，我总会对孩子说，这里原来是淮海大厦，虽然我知道孩子不懂我。
作者简介：吴波，男，1979年5月生，江苏淮安人，中学政治教师，淮安市作家协会会员，清江浦区作家协会理事。教学工作之余，热爱文字写作，2005年起在报刊发表文章，已约千篇逾两百万字，数十篇文章收录进各级各类书集，逾百次在市级以上征文中获奖。2017年9月，文集《里运河北大运河南》由团结出版社正式出版发行；2020年10月文集《清江浦家常饮食记》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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