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办老师中集
第五回
凄风苦雨开幕式
优胜劣汰竞赛场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去县里参加运动会的日期就快到了。训练虽然还是正常进行，但是已经有了一些异样的气氛。最后要确定人选，造册上报。还要预订车票，准备行装。何德何能是必须参加的。因为文件上面明确要求：每个学校第一或第二把手，必须领队参赛，以确保比赛顺利进行云云。我作为教练员，也是必须要参加的。搞后勤订车票管吃喝拉撒的，也必须去一人。加上中长跑运动员十四人，还有跳高跳远手榴弹选手三五人。零零碎碎就有二十多人了，我们的队伍向太阳。提前一周订好汽车票，心里才踏实。不知咋的，那个年代好像什么都紧张。除了大小便不用票，什么都要计划经济定量供应。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挺乱。一个几亿人的国家，怎一个乱字了得？一杆人马在县高级招待所安顿下来。那是开三级干部会议的地方，以前只是听说，从来不敢光顾。我有幸和何德何能住在一间，听到了前任体育老师的许多事情。我们另章再说。何德何能和后勤主任去办报到缴费手续，开预备会议。我带着运动员们，去看比赛场地。我背着两手扮大人，独自走在前面。学生们象一群马仔，跟在屁股后面。那感觉真是美妙极了！县城的街道风景，我再熟悉不过，感觉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漂亮美观。法国梧桐树的叶子，已经全部落光，远看枝枝叉叉斑驳陆离。低垂的电线上停着几只麻雀，交头接耳搔首弄姿，隐隐约约传来一阵吱吱喳喳的声音。人民体育场在县城东面，靠近袁河大桥。远处是青山起伏河水潋滟，近处是大片农田茅屋竹舍。运动场四周，插满了各色彩旗，风一吹猎猎作响。应该说是有声有色，风景似乎还不错。细看还是有点问题，体育场内充满一种萧杀之气。高高的主席台，沉沉的水泥柱，空空的田径场，乱乱的衰草坪......一走进去，就感觉有点血腥压抑。哦，不仅仅是天寒地冻云压天低的原因。若干年后，我去参观古罗马斗兽场，就是这种感觉。这也难怪，县里的批斗大会公审大会，还有几年以后的老人家追悼大会，都在这里举行。要不是经常举行体育比赛歌舞表演，欢声笑语冲淡不少，那晦气更加弥漫厚滞。下午是入场式彩排。县直属学校厂矿学校，还有各公社乡镇中学，运动员教练员加领队裁判，足足有上千人。真的是红旗招展锣鼓喧天，人山人海歌声嘹亮。那气派，嘿，简直没得说!第二天早上，下起了雨加雪。正如杨白劳所唱:北风那个吹，雪花那个飘。嗖嗖嗖落在脖子里，立马就化了冰凉冰凉的。九点钟，全县中学生田径运动会正式拉开帷幕。依次是入场式，小学生广播体操表演，领导轮流讲话。前两项都没啥可说的，轻车熟路训练有素，一切都按套路出牌，好着呢。这里重点说说领导们的重要讲话，真的让你大开眼界。注意保持安静，不许笑!这可是政治态度问题哦。首先登台的是县革委会胡主任，主要特点是大。大个子，大光头，大嗓门。主讲的是国际形势，五大洲四大洋，中美苏亚非拉。形势一派大好越来越好。美帝纸老虎，苏修野心狼，都不是好东西。解放全人类，舍我其谁也?其次是吴副主任，主要特点是小。小个子，小平头，小眼睛。重点讲的是国内形势，老人家身体棒，深挖洞广积粮。林彪狼子野心抢班夺权，葬身沙漠死有余辜。宋江架空晁盖投降朝廷，只反贪官不反皇帝。
内容最丰富的是文体局傅局长。瘦高个，长头发，黑眼镜。开头讲得挺好，体育救国乒乓外交，引经据典慷慨激昂。中间有点跑题，岳母刺字精忠报国。倭寇该死屡犯天朝，烧杀抢奸四光政策。最后七弯八拐大禹救水，三过家门而不入，表扬表彰钦佩敬佩。最后是付副局长，给人印象最是深刻难忘。虾仁腰，罗圈腿，八字步。这不算啥，要命的是他的咳嗽，一串接着一串，上气不接下气。经扩音器一放大，简直是小鬼索命。我生怕他没礼貌，不敲门直接去见马克思。至于讲的什么，实在是记不得了。本来还有一个古科长顾副科长要讲话，实在是雨雪下得有点大，不得已撤下去了。只好临时找人加班加点刻钢板，油印了几百份。发给各代表队，算是书面发言。我在下面一直纳闷：这是开体育运动会呢，还是开形势报告会？或者是批林批孔批宋江？要不就是大禹治水有功，开表彰大会？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抬起头来看看天。雨雪变成了冻雨。北风刮得像小刀，唏唏沙沙响。还夹杂小冰雹，劈哩啪啦跳。衣服上有点显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时不时打个寒噤。说起来，我也是三过家门而不入......早上稀饭有点稀，现在有点尿急尿频…...下午继续下冻雨，无法进行比赛。秘书处通知：各代表队组织学习讨论。重点是胡主任吴副主任傅局长付副局长的重要讲话，还有古科长顾副科长的书面发言。特别强调:人人发言，个个表态。要有决心有行动有记录有检查…...我的天啊，头都大了！何德何能参加开幕式后就赶回去了，学校还有一大摊子事等着他呢。后勤主任找借口外出办事，不知找谁喝酒干杯划拳去了。我一个民办老师，老老实实呆在屋子里。组织大家学习讨论发言表态记录，一丝不苟。我天生就不是当官的料，一开会就头大。若是主持会议，那就更加头大头晕头疼。不像某些人，只要一开会就来劲。如果是主持会议，那更不得了，不知姓甚名谁了！如果是主讲，那简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滔滔不绝如黄河之水天上来！熬到三四点钟，实在熬不下去了。不知是谁，掏出两副扑克牌来。黑乎乎，软塌塌，四周卷边开叉，油光水滑惨不忍睹。大家就欢呼起来，吓得我半死。然后约法三章:不准吵，不准赖，不超过半小时。然后就关门反锁，组队开打。我们那地方流行双吊主，又称八十分，后来发展成打拖拉机。法虽然约了，但并不太管用。该吵的照吵，该赖的照赖。我那时戴了块钟山牌手表，时不时就抬起左手瞅瞅，生怕别人不知道。正不可开交，外面有人敲门，呯一呯一呯。大家手忙脚乱，把牌藏在被子里，赶快开门迎客。果真是检查的来了，五六个人神态严肃，一本正经。其中一个戴军帽的发话:谁是老师？我赶紧挺胸点头微笑:我是我是。又问:都发言了吗？答曰:都发言了。我双手捧着会议记录，毕恭毕敬，满脸堆笑。人家根本不接我的茬，环顾一下四周，毫无表情说:注意保持安静啰！然后背着两手，去隔壁参观检查指导工作去了。我很担心，生怕会出什么意外。其实他们肯定听到了里面的吵闹声，也看到我们一个个慌慌张张脸上红扑扑的。细心一点的人还会发现，地上掉了好几张牌，一个大鬼在那里挤眉弄眼。黄強军还是有经验，一直安慰我:没事没事，别的学校，肯定也有人打牌。我一想也有道理，中国历来法不罚众。再说他们也没抓到我们打牌的真凭实据，怕个毛？这个就是乡民们经常说的:人哄鬼，鬼哄人。
晚上不下雨了，广场放露天电影，朝鲜片子《看不见的战线》。这可是难得看到的紧俏片，听说是县里领导亲自出面去地区要来的。我们挤在一块看哭哭笑笑的朝鲜片子，觉得领导今天的讲话，也不那么讨厌。第三天居然是个晴天。东边天上露出了太阳，只是阳光有点惨白，没有多少热度。小北风还在刮着，有一阵没一阵。说实话，这倒是个比赛的好天气。各项比赛正式开始，首先是预赛和半决赛。信号枪啪啪啪的响声，广播喇叭的检录声，欢呼声，喊叫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广场上到处都是人，闹哄哄瞎嚷嚷。运动员裁判员教练员，还有吃饱了到处乱逛的闲人。川流不息忙乎得很，有些地方简直水泄不通。田赛小项目首战告捷。前任体育老师的多年训练，初见成效。手榴弹预赛男女各有一人闯入决赛圈，成绩分别是52M和41M。如果不出夭蛾子的话，前三名都有可能。听田赛裁判说，人家那姿势那动作，真是没的说。跟教科书上没二样，一看就是训练有素严师高徒。《亮剑》里的军神李云龙看了，都不得不竖起大拇指点赞。那些私下里说前任体育老师坏话的人，实在是没有任何道理。径赛也有好消息传来，算是意外之财，800M预赛我们有一人闯入决赛圈。罗长腿其实是篮球队的，临时抓来补缺口。训练时想来就来，成绩也是时好时坏。谁知一出手就进了决赛圈，看起来本人运气不错哦。不管怎么说，总算有了几个垫底的了。就算后面一个都不出线，我这个刚来几个月的民办老师，也说得过去了。话虽这么说，我心里还是有底的：两个种子选手还没上场呢！第一天就这个样子，算是很不错了。那两个跳高跳远的选手，第一轮就被刷下来，只好去做自由观众，想看什么就看什么。我把全部精力，放在次日的比赛和决赛上。第四天上午首先是手榴弹决赛。男女选手发挥正常，分别获得第二名和第三名。我心中一阵窃喜：两个奖牌到手了！紧接着就是男子800M决赛。罗长腿一路狂奔，撒开蹄子跑得欢。谁知天有不测风云。最后一个弯道上，罗长腿绊了一脚跌倒在地。爬起来再接着跑，已经慢了半拍。还算不错，最后得了个第六名，多少有点小遗憾！
下午一开局就是女子3000M预决赛。叶小芳和另外一位女同学上场了。叶小芳是个聪明人，前面并不争着领先，只是紧紧跟着第二名跑。那位女同学，则紧挨着叶小芳，像是贴身护卫。最后一圈，裁判员啪的一枪，提示运动员加油。叶小芳猛地一发力，快速冲上前去，很快就超过了第二名。女护卫跟不上了，自动就慢了下来。叶小芳再猛跑几步，与第一名并驾齐驱，相持了几十M。这时已是最后一百M直道，两人谁也不肯相让，争先恐后跌跌撞撞。两边观众都很激动，加油加油喊声不断。叶小芳小脸发红两眼放光，一低头拼了命的往前冲刺。对手也不甘示弱，捏紧了拳头，也摆出个拼命的架式。可惜对手还是慢了半步，最后是叶小芳领先冲线，与第二名只差001秒。我在终点线焦急的等着，有劲用不上。叶小芳冲线时，力气全部用完，直通通往地上扑去。我急忙冲过去，架着她慢慢跑。叶小芳冲力太大，一直冲进我怀中。身上的香汗，全粘在我身上。
运动会最后的压轴戏，是男子5000M预决赛。这是牵动全场人的大项目，所有的观众都被吸引过来了。里三层外三层，人山人海水泄不通，密密麻麻熙熙攘攘。几个大喇叭拼命在喊：观众朋友们，最激动人心的时刻，终于来到了!本届中学生田径运动会，最后一个项目一一男子5000M预决赛，马上就要开始了。毛主席教导我们说，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高音喇叭里的歌声，唱得人斗志昂扬激情四射。别说运动员裁判员了，就是普通观众，也一个个像打了鸡血一样亢奋。后来国际奥委会规定，比赛前要抽检血液尿液，看运动员是否服用或注射了兴奋剂。我认为完全有必要，打没打鸡血，效果绝对不一样。细心的看官朋友又发现问题了：比赛怎么就结束了，还有很多项目没写到啊。铅球标枪撑杆跳，百M短跑接力赛…...是的是的，这些项目都有。只不过我们队没人参加或不见长，就不一一介绍了。那边约七八十名运动员挤在一块蠢蠢欲动，有如过江之鲫。个个拳打脚踢活动筋骨，胸前和后背贴着的编号，闪闪烁烁恍恍惚惚，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常躁动的气氛。各即位，预备一一啪！一股青烟冒出，随后才是枪响声。这是因为光速比音速快若干倍的原因。说时迟那时快，运动员们如离弦之箭，脱缰之马，蜂拥着向前冲去。这么说吧，全程基本上没有什么悬念。黄強军一路领先，并保持到了最后。与第二名，足足拉开了200M距离。到终点冲线还是轻轻松松，也不用人扶。成绩一出来吓大家一跳，哎呀呀，打破了县上有史以来最高记录。
最后一天上午，是闭幕式兼颁奖仪式。凡是获得单项和团体赛冠亚军的代表队，领队和运动员均上主席台领奖，并合影留念。何德何能早就返校，后勤主任死活不肯上台。我只有冒充一回领导，上台领奖并合影留念。那时照相机还很稀罕，闪光灯更是有点神秘感。那几张照片，至今还夹在相册里，早就有些发黄发黑。外孙女经常翻看我的相册，用小手指点着我的头像问:这个黑乎乎的人是谁呀？中午按惯例全体加餐，八菜一汤外加白酒汽水。偌大的餐厅满满当当，挤得密不透风。为了节省空间，大家全都站着吃。酒香肉香饭香菜香，歌声笑声喊声骂声，交织成一首多声部立体声交响乐大合唱。
获大奖的学校，老师威风八面，傲视群雄。喝白酒，吹大牛，指手划脚，气势非凡。学生也是有说有笑，谈笑风生。汽水滋滋响，喷得到处都是。正如俗话所说，成者为王。成功了，放屁也有道理。剃光头捡鸭蛋的学校，师生个个神情恍惚，目光呆滞，寡言少语。大家都不喝酒，也不喝汽水，只顾叉开筷子夹肉，马不停蹄盛饭，稀里哗啦喝汤。亦如俗话所说，败者为寇。失败了，有道理也是放屁。下午，大家都做鸟兽散，各奔西东。成功也好，失败也罢，训练照样继续，获奖还有机会。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世事如棋局局新，谁能说得准呢?
【作者简介】刘伟力，江西新余人氏。少年轻狂取名过大，后改微力戏称微哥。
一不小心成了书画家。篆隶古朴厚重，草书奔放大气。绘画作品笔墨清新，尤擅山水竹荷。
最神仰是玄学家。遍访名山大川，苦研古方秘籍。尤擅相字测字，临场每有奇效。
勉强也算是作家。出版《现代公共关系》、《到深圳求职》等书籍多种。姓名联格调高雅，堪称一绝。目前正撰写教师四部曲:民办教师，公办教师，特区教师，美国教师。
最动人处为人豪爽，谬语憨笑，交游天下。人无贵贱，只为投缘。万物有灵，皆有因果。
2013年《中华国粹》封面人物。《中国收藏》誉其为一一实力派，国学底，文人气，多面手 。
编辑：杨来治（河南洛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