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精选‖黄斌:我的诗学地理(14首)
本栏目作品是小编从日常阅读积累中一首一首选出的,达到10 首以上就推出。所选仅代表个人偏好与个人眼光,不接受任何自选式的投稿。
我的诗学地理
1我的诗学地理
往南 到老岳州府的洞庭湖
就可以了 君山的斑竹
洞庭水中的星子 杜甫和孟浩然的诗句 足以
让我不想再往南
往北 到襄阳和樊城
到庄子的故国 和大别山
再往北一步 我也许就觉得寒冷了
向东 只到九江
我不想离开黄州 黄梅 彭泽和庐山
西向的秦巴山 武陵山 还有三峡的起点夔门
有桃花源 有猿声中湍急的唐诗
让我不想踏入秦地一步
我在老武昌府的黄鹤楼下
遥想朝秦暮楚之地和鸡鸣三省的晨曦
如果精神尚好 就去鹦鹉洲
以一杯薄酒临江 在祢衡的墓边坐坐
2咏神龙架冷杉
早春二月 神农架的山岭上
是雪的专政和云雾四处弥漫的白
在山岭的阴坡和溪涧的旁边
冷杉 立着四十米高的绿色身体
须发皆白 一株冷杉和另一株冷杉之间
相隔很远 它们习惯了寒冷 也习惯了孤独
它们习惯用远一点的距离
相望 和俯视
冷杉粗大 长得很直 就是叶子
也长得象线 一丛丛的呈V字形向上的线
每年六月 冷杉的雌雄球花开放 十月球果成熟
但有时 它们隔一年才结实 象羞于捧出自己的心脏
而冷杉最动人的 是它们的死
在山中活到了一百八十岁
它们就开始死
先从树顶 开始枯萎
一节节往下
用数年的时间
把生活过的路 用死
再走一次
如果死 到了树的根部
冷杉就轰隆一声 整体倒下
完整 不变形
多年以后看上去
仍然是一株完整的大树
这可能是地球植物中最完整的死了
这死的过程更象一门艺术
春雪和春风 已唤不回它们的生机
人如果一脚踩上去 如入泥淖
会有失足的感觉
冷杉完整的身体
已全部变成树泥
3岁月之爱
我从不抱怨没有从生活中得到更多
我甚至感谢每一个从喉中蹦出的词
它们像湖中坚固蓬勃的岛屿 水声即爱
多少坚如磐石的事物早已化石为水
4蒲圻山水志
山水才是最终的依托 我欣然
行走在雪峰山与双泉村之间 像保守着一个秘密
一路体会着这偶然感觉到的悠长同化
抬眼 群山拥抱着天空也拥抱着空无
5凡存在过的都不会消失
凡存在过的都不会消失
这个观点或许不合逻辑 但是我的信仰
有朋友说 生活每一刻都是现场直播
我相信这是真的
世界很神秘 我想到我的所作所为
像铁屑吸附于磁
都被这个物质世界拍纪录片一样
一点一滴地纪录了下来
所有的场景都会存在于宇宙之中
可能会被某一个后来者的兴之所致点击播放
6时间感
我对时间的感受并没有什么审判感
虽说我也知道时间一直在审视着我们
虽说 我们都可能只是它眼中之一瞬
甚至为零或者负数
但我不仅一无所惧
而且欣然面对我之所遇
我在这里就够了
我还有能量
我必须一点点把它们释放完
7生命的给予
我们如能相对 已是给予
我什么都不确信 前世 缘分或命运
不过是语言的提篮
在我看来 相对即是相对本身
不需要爱和记忆 什么都不需要
我认为呈现才是合理的
呈现 任何时候都是一次性给出所有
我之前以为真实的 现在亦可视为假相
我们的身体不过是一些可亲或可厌的几何体
在我们的衣服之内 还有一身时间的旧衣服
我们因为脱不掉它因而更是无奈的
8清明祭
我很多亲人 已化身为故乡的泥土
它们现在覆盖在竹根 草根和木根上
一如我的皮肤 覆盖在肋骨和血管上
山间鹊鸲的鸣叫 亲切如召唤
生与死 或许是同构的吧
就像满目的绿色 是同构的
我看到坟边卷曲的蕨
在细雨中慢慢伸直身体
9枯荷
冬夜漫步湖边
就着环湖路的路灯
我流连于那塘稀疏的枯荷
根据经验 我知道它们的硬和脆
以及枯槁中独有的意味
空气寒凉 沁人肺腑
这时我看到一只夜鸟打开翅膀
从荷塘中飞了出来
像一片荷叶 从枯茎上飞了起来
那只鸟隐约看上去 是一只夜鹭
我看到它 一会儿又飞到另一根枯茎上
收拢翅膀 还原成荷塘中的另一枝枯荷
10山间野樱
那是我无法接近的美
它们一树树 开在很远的山间
把春天渲染得热烈又寂寞
我无从知道 这一块块大地的红晕
从何而来 但又让人明显感到
这天然的羞涩已从大地溢出
无疑 这是土地和季节的双重馈赠
这稀有的此刻 将会成为任何此刻
这一树树热烈和寂寞
在一条山路的转弯处 扑面而来
既无法拒绝 也无法贴近
它们是我人生中不需要任何优先性
但却是唯一性的山间野樱
11山雀及其鸣叫
我最喜爱的鸟鸣是山雀的鸣叫
我觉得鹊鸲 黄鹂和乌鸫的都比不上它
山雀的鸣叫只有三声
第一声悠长 第二声和第三声
连在一起 清脆明亮
吁——绿泥
这叫声 像在不停地对土地进行嗟叹
每次听到这叫声
我对世界的疑惑便都不再存在
我在世间所经受的痛苦都被一一抚平
我的耳朵被它一遍遍清洗
重新获得清新的听觉
我的内心被它一次次荡涤
重新恢复对生活的感受性
我总在父母的坟边听到它
是这循环的三声救赎了我
我曾在烈日下 阵雨后
在田埂上 小区的绿化带边
一次次忘情地听这循环的三声
这我一直在诗歌中追求的循环的三声
在友情和爱情中追寻的循环的三声
12初夏苦笋
我的初夏 来自两张苦笋帖
一张是怀素的 另一张是黄庭坚的
怀素的内容很简单
苦笋及茗异常佳 乃可迳来 怀素上
他丢出的这十四个字的小纸条
一瞬集中了身体有关季节的最新体验
这些笔迹 每每像在告诉我
是到了吃笋和喝谷雨茶的时节了
而我个人的苦笋帖 多年来
一直散落在故乡的山间水畔
那些苦笋仿佛是我身体的微缩版
我上小学的时候 它们像毛笔和铅笔
我上中学的时候 它们像圆珠笔和钢笔
我一直叫它们笔杆笋
只需半小时 我就可以在山上抽一盘回家
母亲就着酸菜清炒 或佐五花肉红烧
似乎没有比这更可口和下饭的时令菜了
现在我有时去东亭生鲜市场买菜
看到它们捆绑在一起 直立于众菜之中
如翡翠 如白玉 如浮屠
真的是亭亭玉立
我的初夏仿佛才真的到来
我那时觉得 只有它们才是庄严的和不败的
13清
在汉字中 我一直喜欢清字
清水 清风和清气
是我最先想到的三种事物
清水最直观 是我最先经验到的
清风相对抽象
在盛夏 我才感到它送来的清凉
而清气 甚至有些晦涩
人到中年以后 我似乎只有在体内
才能体验到 或在读
陶潜和韦应物时 才有所默会
不过 关于事物的共同属性
比如清 我还是坚持认为
失去了内容的纯形式是不好的
清水 清风和清气
它们可贵的共同性在于
它们是可以和皮肤互动的清
是可以进入身体的清
14晨昏
鸟鸣在春天复制的每一个清晨
都是对我的鼓励 如能乘兴而起
行走于林间 香气欸乃
如闻水波轻软的叹息
我也曾于黄昏 踏青于绵密的雾雨
在一种匀速的触及中领受那连绵的亲密
绿树穿着白纱 或许边上还有一位准新娘
在拍组照 目光和笑容 都很大众化
有时看到一只虫蛹掉下树枝半米
然后紧咬着从自己体内分泌出的丝
奋力引体向上
我不知道已错过了多少这样有趣的场景
虽然是在行走 但像被一个更高的
存在者注视 并悲悯着的生命
虽说这并不妨碍我真实地感到快乐
我是爱着这样的晨昏的
万物皆在 它们沉默的教诲从未改变
1968年4月出生于湖北省蒲圻县新店镇,现居武汉。1986年至1990年在武汉大学新闻系就学期间,开始诗歌写作。2005年与武汉诗友合作,编辑诗性文化读本《象形》。出版诗集《黄斌诗选》(2010年,长江文艺出版社),获湖北省第八届“屈原文艺奖”。
『凤凰』为诗歌半年刊,于2008年3月,在河北唐山创立。以强调青年性、先锋性、生活化、在场感,倡导好作品主义为办刊理念,深得广大诗人的喜爱。已出版20期。中国新乡土诗的奠基人姚振函曾评价说:“这是一本不逊于甚至优于某些官方刊物的民刊,它使我这个居于平原小城的老年人开了眼界,也再次领略了唐山这座了不起的城市。”入选2014年、2016年中国诗歌十大民刊,并荣获河北文学内刊贡献奖。
编辑团队:东篱,张非,唐小米,黄志萍,郑茂明
设计团队:斌斌有理,聂颖,崔奕
校对团队:清香柚子,因雅而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