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的权臣时代:“曹丞相”手里的帝国拼版!
吐蕃的权臣时代:02
在上一篇《“吐蕃曹丞相”的平步青云》里讲到,自从协助松赞干布解决了权臣琼保·邦色,禄东赞(噶尔·东赞宇松)便成了最受倚重的大臣,堪称左膀右臂。
不过,松赞干布是个强势的君主,他生前没有人敢翘尾巴,所有心里没数的人都被打翻在地,再踩上一万只脚。
由于打击力度太大,以至于贵族集团都惊了,松赞干布不得用君臣盟誓的方式,来安抚那些重要的贵族世家。
所以,禄东赞在松赞干布御前,既兢兢业业,又俯首帖耳。
可一代雄主去世的太早,他英年早逝时,儿子走在了前面,只能由襁褓中的孙儿继位。
主少国疑,是所有王朝的噩梦,吐蕃在这点上表现得尤为明显,几乎每代赞普交替,国家都要乱上一阵。
《旧唐书·吐蕃传》载:“弄赞子早死,其孙继立,复号赞普,时年幼,国事皆委禄东赞”。
649年(贞观二十三年)冬,松赞干布去世后,吐蕃也有一些人心怀鬼胎,此时禄东赞挺身而出,带兵剿灭了“洛沃”(今阿里地区)和“藏尔夏”(今后藏地区)的叛乱。
由此,禄东赞大相之位稳如磐石,长达50年的噶尔专权时期华丽登场。
公允的说,禄东赞确为一代贤臣,松赞干布未能完成的制度建设,被他逐条实施,并有所发展。
654年(高宗永徽五年),禄东赞主持了吐蕃历史上首次户口普查,并将国民分作“桂”(军户)、“庸”(民户)。
按藏文史料《贤者喜宴》的记载,“所谓‘桂’者,即高等属民,从事军务者之名称,‘庸’(民户)则是从事经济建设的低等属民。”
“桂”与“庸”的划分,及“红册”(军丁名册)的正式出现,代表着吐蕃军事体制上的变革,从部落制全民皆兵,走向军队调动、轮替、补充、后勤运作的正规化。
这是吐蕃军队走向军事国家化的开始,对唐蕃百年战争的走向,有巨大的影响。
此后,禄东赞又调整了吐蕃的税赋制度,分为以土地计算单位的农税、以牲畜量为单位的牧税、综合征收机制——“大料集”,三个部分。
吐蕃是一个由农业区发展起来的国度,国家的经济版图由位于核心区的农业,边疆区的牧业组成。
因此,吐蕃王朝是个披着游牧外衣的农耕文明。
作为国家核心区的基本赋税,农田税存在的时间由来已久。
但禄东赞时期,为明晰农田赋税的征收基础,曾在吐蕃境内主持过田地普查与划分。
目前在敦煌藏文文献中,保存着禄东赞在征服吐谷浑后,责令原吐谷浑小王达延莽布支划定田界,征收田赋的记载。
以此来推论,在新占领地区实施田地清查,吐蕃固有领土内不可能没做过相关工作。
相比于早已有之的农田税,吐蕃的牧业税完全由禄东赞亲自制定。
藏文史料《大事记年》记载:“(唐永徽四年,653),大论东赞于“枯”定牛腿税”。
禄东赞制定的“牛腿税”是专门针对牧区的牧业税,它规定“每头牛要按全牛的四分之一来交税。四分之一,也就是一条牛腿,故而称为牛腿税。”
虽然资料都表示,禄东赞制定的牧业税标准是“四税一”。
但参考中原地区农税,高时“十税一”,低时“三十税一”的标准。吐蕃牧业税的比例实在是太高了,养一头牛,四年就归国家了,恐怕难以推行。可能在此牧税之余,有相应的减免条款,或者规定只有成畜交税,幼畜免税。
除农牧税外,吐蕃的 “大料集”也是一种赋税形式。
它是根据战争需要,征发户丁、粮草以及劳役摊派等方面,一种综合性赋税制度。
严格意义上说,“大料集”是一种混合着徭役的军事赋税。
在整个吐蕃时期,对外战争频繁。“大料集”从一种临时性的应急征收体系,逐渐变成了常规募集手段。
因此,“大料集”成了藏文文献《大事记年》中出现最频繁的赋税名目,共有17次之多。
在内部制度调整之余,禄东赞还积极实施松赞干布定下的国家发展战略(详见《吐蕃的“一带一路”,松州的“东亚再平衡”》),走下高原拿到了第一块帝国拼版。
很多人都惊讶,高原严苛的自然环境,如何支撑吐蕃王朝强劲的扩张动能,其实自然环境的恶劣,正是其对外扩张的基础动力。
西藏地区的平均海拔,导致域内农耕用地稀少、破碎,且产量很低。而高海拔的草原,牧草蓄积量少,载畜量也非常低。
但当西藏本土完成了统一,社会生活趋于稳定,人口数量开始增长,为获得更多更优质的资源,其国家必然会走上对外扩张,以战养战之路。
从地理的角度上分析,西藏四周群山环抱,深受地形阻隔之苦:
南部横亘着喜马拉雅山脉和喀喇昆仑山脉;
东部有横断山脉的高山幽谷;
西北部有昆仑山的皑皑白雪;
东部有唐古拉山、巴颜喀拉山。
南方的天竺(印度)诸国,虽然武力值趋近于零,但热带气候实在令吐蕃人难以忍受。
向东出剑南杀奔四川,横断山脉的高山深谷是天然的阻碍。
吐蕃翻越横断山脉,组织大规模军队供应,根本无法实现。
唐蕃围绕着维州(四川理县)长达几十年的胶着战事,足以说明在这个方向上,吐蕃军队并不强势。
向西跨越昆仑山,攻于阗博取西域的战略方针,同样受制于补给线。
另外,南疆地区沙漠绿洲的地貌,极不适合大兵团作战。唐朝在天山南北施行了完全不同的管理构架,也是因地貌特点而来。
只有向北攻吐谷浑,其间虽也有唐古拉山、巴颜喀拉山的阻隔。
但从那曲开始绵绵无尽的草原,既可以保证吐蕃军队的后勤供应,也适合吐蕃出击时,男子前线作战,妇孺老幼在后放牧的作战方式。
因此,两位首领相隔19年,对同一目标的征伐,肯定不是巧合。
637年(贞观十一年),松赞干布挥师北上,吊打了吐谷浑,“弄赞遂与羊同连,发兵以击吐谷浑。吐谷浑不能支,遁于青海之上,以避其锋。其国人畜并为吐蕃所掠。”《旧唐书·吐蕃传》
不过之后挑战唐朝的松州之战,让松赞和李世民都认识对方不太好惹,和亲成了缓和矛盾的解决方式。
作为文成公主出嫁的筹码,唐朝要求吐蕃退出吐谷浑疆域,吐谷浑王得以复国归位。
虽然事情得以和平解决,但吐谷浑对两国的战略意义并未改变,吐蕃和唐朝都在吐谷浑身上下了重注。
相比于唐朝主要围绕吐谷浑王室和拓跋鲜卑投资,吐蕃选择在吐谷浑国内其他势力身上下注。
有部分史料记载,松赞干布娶了毗邻吐谷浑的党项公主洁莫尊为妻,而其子贡松贡赞则娶吐谷浑公主芒洁墀嘎为妻,并与吐谷浑结为“舅甥之国”。(存疑)
要注意一点,吐谷浑虽然是由拓跋鲜卑西迁创建的王朝,但其国内土著羌人的势力极大,而吐蕃拉拢的正是本土羌人族群。
公元656年(高宗显庆元年)十二月,吐蕃再次走下高原,矛头所指依旧是吐谷浑。
但在攻击吐谷浑之前,禄东赞选择先剪除羽翼,他亲率12万大军击白兰羌,“苦战三日,吐蕃初败後胜,杀白兰千馀人,屯军境上以侵掠之。”
而后,659年(显庆四年),稳定了周边后,蕃吐之战正式爆发,这时吐谷浑领土上的博弈,表现为国内亲唐派与亲蕃派的斗争。
战争之初,以吐谷浑王慕容·诺曷钵为首的亲唐派军队,顶住了吐蕃的进攻,双方在千里草原上僵持三年互有胜败。
但663年(龙朔三年),吐蕃的政治投资结出成果,大臣素和贵倒戈而降,“尽道吐谷浑虚实”,诺曷钵才兵败如山倒,带着唐朝媳妇逃入凉州。
吐谷浑战事的胜败,某种程度是唐蕃政策路线,在军事上的映射。吐蕃通过广泛的群众基础,击败了唐朝的上层路线。
除此之外,唐蕃两国在吐谷浑身上的力量投送,也相差甚远。
为支撑长达五年的军事行动(白兰羌两年,吐谷浑三年),禄东赞在吐蕃全国实施了“大料集”,几乎是倾其所有,毕其功于一役。
反观唐朝,却在东西两个战略方向(西域和高句丽)上左右摇摆,并最终选择在高句丽投下重注。
在战争期间,禄东赞为迷惑唐朝,分别于659(永徽五年)、657(显庆二年)、657(显庆三年),三次遣使入贡,并为赞普贡松贡赞求亲。(《资治通鉴》卷二零零)
并且在吐谷浑王一败涂地后,禄东赞一面“留驻吐谷浑境”,瓦解抵抗力量,另一面则不断上书唐庭,申述冤屈,请求援助。
此时,吐谷浑灭亡在即,又是唐属国,求援自然合情合理,进攻方的吐蕃,也向唐朝“求援”,显然是政治上迷惑的手段。
可优柔寡断的李治,居然给出了一个“皆不许”的答案。实际上是坐视吐谷浑灭亡,也给自己养虎为患。
《资治通鉴》记载,“(663年)五月,吐蕃与吐谷浑互相攻,各遣使上表论曲直,更来求援,上皆不许。”
吐蕃在收吐谷浑入囊之后,获得了西可染指天山,东可争夺陇右,北可威胁河西走廊的战略十字路口。
此后的吐蕃军事行动中,吐谷浑成了重要的前进基地,“吐浑部落,数倍居人,盖是吐蕃举国强授,军粮马匹,半出其中”。《新唐书·哥舒翰》
反观唐朝,如果能充分认识吐谷浑对河西走廊的战略重要性,加大对王室的战略投资,未尝不能锁死吐蕃的发展空间。
但历史不存在“如果”,禄东赞为吐蕃获得的第一块帝国拼版,成就了一个辉煌王朝的腾飞。
咸亨元年(670)8月的大非川之战,论钦陵在周边异族面前,首次痛打唐军,宣告一个新霸主的到来。
禄东赞在吐蕃内政外交上,做出卓尔不群的贡献,但他强势的存在,却让吐蕃王族产生了浓重的心理阴影,内部的博弈正在潜流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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