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之琴，中和之道——“雪夜宾”与“冰磬”

诗画两猫知 （国画） 夏炜 作

南宋的那个十月十六，一川清辉，月光清凉，风露凄冷，一位道士，羽衣翩跹，携琴来到紫阳堂，朱子正静静地等候着他。

道士名唤许进之，步虚焚修，抚琴修道，逍遥山水。许进之曾请朱子为他修行的室庐题写匾额。朱子题写“胎仙”二字。事后，朱子觉得“胎仙”不够有味，缺了一个“舞”字。《黄庭经》有云“琴心三叠舞胎仙”。“舞胎仙”更有真意！

许进之挟琴走进紫阳堂时，夜渐深，月更明，风更凉，露更重……许进之挥弦度曲，琴声响起，歌声也响起。许进之一边弹奏一边歌唱，琴声歌声悲壮苍凉。弹的是《招隐操》。奏毕音歇，许进之缓缓地说：谷城老人曾答应我为《招隐操》作词，终究没有践诺！

北风吹进紫阳堂，带着雪亮的月光。琴之所动，亦情之所动；月光光，诗兴起。朱子说，我为你作《招隐操》。

许进之弹奏的《招隐操》最初出自《楚辞》，署名淮南小山。“淮南小山“是一个团队而不是一位具体的作者。西汉淮南王刘安的幕下有一群文士，写诗作文造辞赋，各擅胜场，因擅长诗、文、辞、赋的体裁不同，或称“大山”或称“小山”，就像诗经中的“大雅”“小雅”一样。《招隐》表达“招致隐者前来，让他们出仕”的想望，是招隐诗的滥觞。

朱子依旧静静坐着，没起身，甚至没伸手去取笔，只是缓缓地口授一阕《招隐》。又反其意，再口授一阕《反招隐》。《招隐》中，征召者呼唤着隐者：“君独胡为自聊，岁云莫矣将焉求？思君不见，我心徒离忧！”《反招隐》中，隐者回答征召者：“不问箪瓢屡空，但抱明月甘长终。人间虽乐，此心与谁问？”琴歌悠悠，《招隐》唱出了当政者对隐居人才的渴盼；《反招隐》又唱出了隐居者的山林之乐和不改之志。

朱子，也是琴人。紫阳楼，摆着两床琴，淳熙十四年（1187）朱子所得。

这一年，大宋王朝不太平，比如旱情严重，比如太上皇赵构去世，但十二月的时候，大宋王朝显得特别安宁。大理寺上奏，说了两个字——“狱空”。宋王朝广袤的土地上，一位犯人都没有！全民都是良民，升平气象啊！“狱空”那年秋，朱子得到“雪夜宾”和“冰磬”两床琴。

雪夜宾的龙池下镌有琴铭:

养君中和之正性，禁尔忿欲之邪心。乾坤无言物有则，我独与子钩其深。

落款：淳熙丁未新安朱熹书。

淳熙丁未就是1187年，这一年，宋廷的丞相是王淮。朱子谨慎地将雪夜宾给丞相府的王淮送去。读书人窃书不算偷，君子送琴不算送礼。

他希望大宋的股肱之臣王淮遵循中正平和的大道，遵循天地万物的法则，以中庸之道治国，以理治天下。雪夜宾的“中和之正性”与宋王朝的“狱空”形成了隐隐的呼应，仿佛成就了岁月静好的注脚。

雪夜宾，辗转乱世，沉浮千载后，居然又出现在人们的视界里，而且，仍然能奏出中和之音——“其音质高古松透、清越而多灵韵，轻轻触按即得正声”。雪夜宾被中央音乐学院收藏，人称“太古遗音”。

朱子给自己留下一床冰磬琴，也镌下铭文：

宫应商名，击玉敲金，怡情养性，中和且平。淳熙丁未秋日，晦翁自铭。

两床琴的铭文，呼应的关键词，是“中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