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小说·散文·合集l周荣耀专辑】ll总第373期 / 四六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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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新视野》招贤纳士公告

本期制作：孟新龙

【推荐语】《混二和我们家的黑仔》里，“我们家”的黑仔估计受过某方面的训练，是某某的卧底。都说狗眼看人低，不但低，黑仔直将混二看“低”到尘埃里；却又深，直深到入木三分，深不见底……好一篇讽刺小说，有味道！

而散文《抽烟与戒烟的可笑历程》同样优秀。欲扬先抑的写作手法，活泼灵动、有条不紊的语言，将一位“男子本强，为父则柔”的父亲形象刻画得栩栩如生。（山雨歇）

混二和我们家的黑仔（小小说）

文/周荣耀（江苏）

人送外号“混二”的洪家老二，岁在五十挂零。

他原本就是我们村口开代销店的。因为拆迁，他那个代销店正好在规划通往街道政府办公楼道路中间，他将了街道政府一军，提出分文不要，只求在政府谋个差事就行。政府答应了，于是他就进了政府，一夜成了“政府官员”。

他起始是做了政府食堂采买官，就是个买菜的。这一带，他人头熟，路子广，工作干得有声有色。五年后，官运亨通，调任政府办公室“一般干部”，统揽街道政府对外采购任务，握有实权。

政府拆迁修办公楼的规划红线正好规划到我家院子前面，这样一来，我们家就跟政府成了前后邻居。混二虽然进政府当了“官”，可总喜欢和我们村民打成一片。村民夸他当了官没架子，他苦笑着，说自己不属于在编干部，而是……拿他自己的话说，那叫狗肉不上桌，别把自己当盘菜。但是他私下跟我说，他跟书记主任走得很近，也点到了他们的穴位，出点血呗，在编那是迟早的事儿。

我和混二就是前后院的距离，他透过办公室窗户就能看到我们家动静。常常在开午饭时，他拿上食堂配给的午饭，出大门，或左或右拐进我家，与我共进午餐。我呢，巴不得呀，总拿瓶酒与他同饮。我家老婆为人厚道，尤其对混二，尊重有加。我称混二二哥，他唤我老弟，还亲昵地喊我老婆弟妹。我家承包的鱼塘，鱼由他卖，价格由他定。他跟人说我们家的鱼是原生态，价格可以略比市场高点。他还混搭着往其它餐饮和单位卖，生意越做越让人开心。人家到底是开代销店的，做生意有年头了。我装糊涂，跟着后面数钱就得了。当然，我也是明眼人，常常给他塞点。开始他还推三阻四，后来也就习以为常甚至多多益善了。

我们家养了一条“板凳”狗，黑色，我们管它叫黑仔。黑仔机灵，好赖人它似乎分得清清楚楚。一般来讲，家里来生人，它会冲着来者叫；家人一制止，它就不叫了，非常给面子。可是，它冲混二总是叫得很怪，跟前跟后地叫，怎么制止都不行，叫得混二好烦，叫得我们毫无面子。后来，混二来我家，蹑手蹑脚，尽量不去惊动睡在狗窝里的黑仔。但是，他在我家跟我说话，声音一高，狗狗就撵来家，冲他叫唤。时间长了，村子里的人都知道了，说我们家黑仔不待见混二，说混二长得贼兮兮的。哎哟这很冤枉，混二个头一米七六，长得相貌堂堂。村民的议论传到混二耳朵里，混二老大不舒服。或许为了当“官”的那点尊严，混二动了杀狗之心。

那天，他打我电话，跟我商量把狗除掉，说给我弄条好狗养着。我因碍着面子，同时也是巴结他帮我卖鱼，就答应了。可我老婆舍不得，说把狗关起来养，不难为混二。混二不放心，说那就不来我家里了，也不帮我卖鱼了。我赶紧劝我老婆，向混二妥协，答应不养黑仔。但是，怎么除掉它，我们没法子。我们自己养的狗，哪忍心下手？

混二说：“这个不用愁，不就一条狗吗？我来。”

“那行。”我们同意了。

那天，混二在一声接一声的狗叫声中兴抖抖来到我家，手里拎着一个小塑料袋，里面有一块肉。他跟我说，“三步倒”……完事儿。

他在黑仔的狂吠声里走向狗窝，非常得意地将那块“三步倒”扔进了狗窝。

老婆不敢前去，掖在门后面哭了。

我距混二身后两步之遥站着，总得陪陪它呀。我分明看到，黑仔不肯吃地上的“三步倒”，还是冲着混二叫着，而且越叫越凶，大有冲出栅栏要跟混二拼命的架势。混二痴愣着，收敛了那个或许带有阴森的笑容，回头望着我，意思是说，嗯？你们家的狗，不吃我这一套？

混二悻悻离去，从那天起，混二就不来我家了。我多次电话请他，跟他说你别跟狗狗一般见识，咱们的关系……

混二索性挂了我的电话。

一些日子里，我满脑子都是混二和我们的黑仔。

忽然有一天，传出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说街道主任和书记不见了，新的领导坐在了街道办公楼里问政。接着又传来一个消息，说混二被一辆小车接走了，也没见回头。我心里纳闷，主任和书记都干吗去了呢？都说混二跟主任书记关系很铁，那主任和书记走哪不都会带着他呀，说不定混二这回真的被“在编”了。

我站在院子里，望着街道办公大楼发憷。忽然，黑仔朝我狂吠起来，我定神望着它，心里话，混二没来呀，你叫什么？难道混二在我脑子里出现，你也知道？

这狗东西！

抽烟与戒烟的可笑历程（散文）

我是杆老烟枪——每天“三包（八）……大概（盖）”。

18岁当兵，还没有摸到真枪，就开始摸起烟枪。当兵离开家的时候，我还带上了一杆微型黄烟袋，两包黄烟丝。黄烟丝抽完了，烟袋也就扔了，开始买香烟抽。19岁进入初级阶段，一天一包。那时候正在师部宣传队编写节目，香烟就越抽越多。那年月香烟不贵，我抽的是“飞马”或“劳动”，“前门”贵点，一般不买，怕战友们说闲话，也就固定抽稍微低档点的。其实部队每月发的津贴，足够让我买得起任何品牌的香烟。此外，我是借调师宣传队，仍然享受地勤部队的待遇，拿着地勤灶伙食标准，吃着干部灶，每天都能结余下来三四毛伙食钱。因此，口袋里钞票一直有一定存量。抽烟，我有一定的经济支撑，21岁就达到高水平了，一天两包出头。回到地方工作后，每天基本稳定在3包以内。客观上讲是有一个外在因素，那就是一直在写作。人家写作费茶，我写作费烟。

我抽烟有点与众不同，烟买回来，口袋里装一包，上班抽；家里，我把整包香烟拆开码在桌上的碟子里，一般码上两包。上午九点前基本不抽烟，九点后一直到晚上闭眼为止，虽然不是一根接一根，却也是烟火不断的。晚上临睡前，通常都是坐进被窝后，人靠在床上，拿张报纸或一本书，抽完两根烟睡觉。偶遇上床后，发觉没烟了，就很不适应。睡前没有烟可不行，不抽完两根烟，那是难以入睡的，无法马虎；于是起床，哪怕是寒冬腊月，照样起床，穿好衣服，走出家门，敲开一位朋友的家门，“借”两根烟，回家靠在床上，抽完后才睡。睡前两根香烟，是必修的“功课”。我这人做什么都认真，抽烟也一样认真。

然而，身体每况愈下。

“病态”严重到什么程度？这么说吧，只要一咳嗽，非蹲在地上咳得鼻涕口水混在一起不可，简直不成个样子。二十几岁，咳咳吧吧，像个小老头。满鼻孔烟气，满口腔火气，食指和中指从指尖黄到指根，牙外侧泛黄，牙里侧变黑，气管炎早早降临，打针吃药那是常事。

能不能把烟戒了？这话题对我来讲，非常凝重。我思想斗争过多次，想来想去，我不具备戒烟条件。

人家抽烟，老婆跟前跟后地骂。我抽烟，夫人默认，完全接受“写作不抽烟那怎么行”的观点；而且我抽的烟多数都是夫人买，我不管花钱的事情。当年在铜陵生活，工资收入还不低，烟资是不愁的。但有段日子有钱也很难买到烟，铜陵市一度香烟市场很紧张。商店里，基本看不到什么烟上柜，即便上了柜还要烟票。我的夫人有个闺蜜在铜陵市百货公司上班，夫人每月从她那里至少能拿到三条香烟，能保证我至少一天有一包。就是那一毛三一包的劣质香烟。当然，我另有其它渠道，怎么的，一天不能少于两包。说什么戒烟，那根本就免谈。戒烟的话题也就是说说而已，是嘴巴说给鼻子听，而鼻子闻都不闻。

但是因为身体的原因，加上医生的多次警告，我便有了戒烟之心。究竟怎么戒，真是十二分的困惑。我砸过心爱的打火机，往水桶里扔掉过整包“大前门”。也曾多次请客，在宴席上公开发表戒烟宣言，以寻求外界压力。我甚至咬牙停止爬格子，见晚就钻被窝。瓜子代替，糖果代替，办法用尽，无济于事。夫人从来不管，她不要求我戒烟，也绝对不相信我会戒烟。结果，戒烟不成，倒在朋友中落下个笑柄，说周荣耀要是能戒掉烟，盐都会变馊。

其实抽烟问题的严重性，抽烟人比谁都清楚，只是鸭子烂了嘴硬——哎呀管他呢，不就是少活几年？但是，真是拿到了阎王爷的请帖，没有谁不傻了眼的。我想戒烟的话题后来在我的嘴里变成——不是我不想戒，是我不具备戒烟的条件。后来变通一下，少抽点。开始还行，到后来，上午少抽了，下午补上了；白天少抽了，晚上补上了。在不知不觉中补上，而且烟瘾越来越大。正所谓，戒烟不成功的人，越戒烟瘾越大，最终不能自拔。

那年冬月，二人世界一下子变成三口之家，一片温馨和欢乐的气氛在十二平米的家中飘逸着。但是，很快一个没有思想准备的议题搁在了面前，因为有了孩子，这间卧室兼书房兼客房，看来真不能抽烟了。这怎么办？到外面去抽，白天还行，晚上正是写作的时间，怎么办？一连串问号摆在我面前。我一抽烟，呛得妻儿不得安宁。尤其是儿子，“哇哇”直哭，且伴有揪心的咳嗽。初为人父的我，不禁心慌意乱起来。把窗户打开，不行，冬月了，寒风飕飕，受不了。

怎么办？唯有戒烟！

看来，戒烟这个老掉牙的命题真的逼近了，我有心举手投降。

戒！！！

此次戒烟，不发宣言，不喝戒烟茶，也不吃戒烟糖，也不对外界宣称，连夫人我都没有说我准备戒烟了。我知道，那话说出来不会有什么力量，说过多少次了嘛！然而，有一句话在心底如洪钟警响：为了孩子，必须戒烟！

怎么戒？！

我想除了思想意志方面的因素外，还有个技术方面的问题。除了内在因素外，还有个外界因素。我心里暗暗盘算着我这个不宣而战的“战斗”计划。

适逢学校放假，夫人是教师，她要带着孩子回南京休假，我一个人在铜陵的家中留守。照说，这是个抽烟没有顾忌的日子，但是，我瞅准这个正是我试验戒烟的好机会。送夫人和孩子上了去南京的火车后，我心念念地在心里嘀咕着：戒烟戒烟戒烟……在与她母子别离的那一刻，香烟，说不抽就不抽。

戒烟的战争悄然发起！

开头一个月，我在度日如年中获得了成功。这成功虽然跟短暂，却让我暗暗激动了一番。这期间，我出门身上不带烟，家里的桌子上放着一包已经拆开来的烟，不再像以前那样把烟拆开来摆在碟子里。我至今清楚地记得，桌上摆的那是一包“镜湖”烟，烟的旁边还放着我心爱的打火机。这是我故意摆的“谱”，我在逼问自己，面对香烟，面对我再熟悉不过的打火机，抽还是不抽？我的回答是：越是伸手可触，越要毫不动心，这才能考验出真格的来。嘿，这还有点“坐怀不乱”的味道。

当然，我的心里总有儿子的健康问题悬在心头，我的面前总有夫人在我戒烟这个问题上的完全不信任的形象。一个月没有抽烟了，我坚守着我的成功，出门遇到熟人或朋友，都会有人递过来一根烟，我呢，照样接过来，夹在耳朵上，只说近来咳嗽，暂时不抽，绝对不能说我已经戒烟了。如果一说，人家就会起哄，非逼你抽不可。再者说了，万一戒烟失败了，又会给朋友留下笑柄。

戒烟，也得保密。

寒假结束后，夫人从南京回来，在与同事闲聊时，听到有人说好像没看到周荣耀抽烟了，夫人一笑，说：“鬼呢，我回来还看到桌子上有包已经开封的香烟。”夫人哪里知道，那包已经开了封的“镜湖”烟，就是她回南京时我摆桌子上的，后来可是一支未动过啊。夫人问过我，我没说戒烟了，我不敢说，我可不愿意驮上“说话不算话”的骂名，就说有点咳嗽，有日子不大抽了。其实，还是没有把握让自己真的戒烟。到底从今往后抽不抽烟了，真难说。

就这样，我不声不响地坚持了半年，夫人这才对我产生了“怀疑”，问我哪来的动力。我说为了儿子。这话夫人信了，她知道，唯有儿子在我心中。

事已至此，我都没有对外正式发布戒烟“公告”，我怕我遭到无法回避的“攻击”，我怕我坚守不住我的胜利成果。听说有人戒烟戒了半年，又扛起了烟枪，我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晚节不保”。

让我真正把烟戒掉的契机不期而遇。

内弟在南京结婚，我被指定负责香烟糖果瓜子。从采购到分发，我一手操办。在我手中的香烟，都是在当时很不错的品牌，如“牡丹”等。前前后后半个多月，我给了不知多少人递烟点火，我就是在逼自己，我一根都没有陪人家抽，我再次成功历练了。这个时候，我这才敢跟夫人正式表态，我不再抽烟了，我真的戒了。

于是，我在铜陵朋友圈子里正式发布了我已经不再抽烟的“公告”。当然，不少人信了，但是，仍有朋友一直持疑惑态度，他们不信盐真的会馊。

后来，没有想到，戒烟居然给我带来新的问题，我变得不能闻到烟味。别人抽烟，我总想回避，因为，我一闻那烟味，就会有一种呕吐的感觉直冲喉咙。再后来，我调南京工作，按说抽烟已成过去，没想到，每天早上的办公会，办公室抽烟的人很多，我受不了。好在谁都不知道我曾经也是杆老烟枪，就没有人邀我一起抽烟。由于不能闻烟，可怜每天早上就搬张凳子坐在靠门的地方，门口的烟味毕竟淡些。没承想，门口的烟更厉害，因为所有的烟都得从这里往外流动，我常常被呛得鼻涕口水连连，就跟当年抽烟那情形差不多。

扛了8年的烟枪，就这么自动缴械了。

说真的，戒烟后，我像换了个人似的，那么严重的气管炎不治而愈。腰也直了，气也顺了，手指褪了“黄”，牙齿也还原了。

爱心给了孩子，健康给了自己，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儿子长大后，我在给儿子的“家训”中，就明确要求儿子不可以抽烟。儿子做得不错，我很满意。记得有一次，我带着才8岁的儿子到朋友那里聊天。朋友客气，递给我一支烟，碍于面子，我接了，拿在手上把玩着。没想到，我儿子拿上那支香烟转身递给我的朋友，说：“叔叔，我爸从来不抽烟。”

其实，他哪里知道，老爸不是从来不抽烟，而是“从来”就抽哇！

作者简介： 周荣耀，作家、编剧、自由撰稿人。一九六八年起开始从事文学创作，约有三百余万字文学作品在全国省市以上报刊杂志上发表或合作出版，独立出版《金陵孤儿》等多部长篇。多部（篇）作品获奖。曾为《长篇小说》杂志和南京市文联第十三届签约作家。个人简历忝列《中国当代青年作家名典》《中国当代艺术界名人录》《中国人才辞典》《中国小说家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