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新视野》ll【中篇小说连载·二娘】ll总第260期

本期制作:孟新龙

二娘

文/吴光德

二娘是在一个雪花漫天的午后坐着骡驮花轿嫁给我二叔的。

那天,估计晋北山区整个天地都是白的。那一场雪来得毫无征兆,突然之间就从天空落下来。迎亲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羊皮袄羊皮帽都挡不住呼啸而过的大片雪花落在眼睑、钻进脖子里。

瞎眼的吹鼓手把赖以吃饭的唢呐紧紧夹在腋下,被刚拜师入门的徒儿用一杆竹杖牵引着几乎是滚爬而行,哪里还顾得上吹他的拿手曲调《百鸟朝凤》。

当迎亲队伍踏着风雪路过村口刘老头家低矮破落的门房后,独自一人孤苦伶仃勉强度日的他抬起苍老的头,眯着眼,用只有自己一个人能够听到的声音喃喃自语:

“事出反常必有妖,天变了,王家,到底会发生什么幺蛾子的事情?”

而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看到二娘,是在花轿帘子被人掀起二娘刚刚探出头来那一瞬间。她头上蒙着的大红盖头无巧不巧被一股风刮起,我刚好站在对面。就一眼,我看到了二娘整个脸;同时,也看到了两颗晶莹剔透的泪珠,直愣愣砸向地面。在那一刻,我的心竟然不由自主一疼。这种感觉很突然,突然到我最后连二娘如何被人搀扶着走下花轿迈向堂屋都一片茫然。

我的眼前,只看到一片苍茫的白,和苍茫掩映下一张忧郁的脸,还有,那两颗斗大的珍珠。

我所居住的村子,人不算多,全村上下也就一百多户人家,整个村庄坐落在大山脚下。山是穷山,水,算不算恶水我不知道,我就知道一到夏天,当遇到雨天山洪就会暴发,甚至有时候明摆着艳阳高照,可那条唯一的河道竟然有奔腾呼啸的怒潮顺着恢河一路而下。而每当这个时候,村子里唯一通往山外的出路,便就此中断。

二叔本性憨厚,平日在村子里从不多言,见谁都是笑。偶尔有胆大的婆姨拿他作笑说一些撩逗他的话,二叔的脸就会从头红到脚底,然后就是喏喏低头狼狈而逃。正因如此,二叔在村子里人缘极好,但在极好的同时,却也有着某种酸楚,暗地里许多人给他起了个绰号,叫他“二傻”。对于这样的称呼,二叔本人倒没什么意见,见人还是笑,还是脸红,但我的二爷因为这,差一点把不大的村子闹得天翻地覆;而且最后放出狠话:以后哪个不长眼爱嚼舌的敢说二叔是“傻”,别怪二爷心狠,二爷会让他家的祖坟矮上半截。

这话一出,有些人这才意识到,二爷这次是真的怒了,说不定哪天说漏嘴一个不小心,自家的祖坟真的会被发怒的二爷挖个坑底朝天。

而这样的事情一旦真的发生,尤其是在这个世世代代几乎没有走出过大山外的村民而言,可是大逆不道,是可以结下几代人都无法化解的恩怨。

于是,暗地里每家的汉子都郑重其事警告自家的老婆孩子:切记、千万、绝对用针缝好自己的嘴巴,不要把“二傻”这两个字冒出口。

村里人对二爷放出来的狠话,没有人认为是玩笑。因为他们知道,二爷就是二爷,二爷就是当年一个人腰插一把杀猪刀,穿过杀虎口千里迢迢闯到关外,在内蒙也就是他现在的老丈人家,用自己掉落地上的两根手指硬生生把当初嫌他穷的一家人震住,最后大摇大摆从老丈人家牵一头驴,把哭哭泣泣的二奶抱在驴背上带回了家。

那个时候,二爷的故事在不大的村子里被快速传开,而且还以燎原之势向方圆百里蔓延。二爷成了英雄,也成了许多年轻人崇拜的偶像,甚至影响了几十年村里人对他的认识观念。

可惜,二爷的英雄地位和英雄形象,在二叔的身上明显有了急剧下滑的迹象。做为二爷,他急了,而且有点急不可耐。

当二叔在刚刚过完十八岁生日那一天,二爷就开始了行动。二爷用二十块白花花的大洋,外加一头猪两只羊二十口袋里外黄(土豆),把我的二娘给二叔娶回了家,做了二叔的媳妇,也成了我的二娘。

而我那年,也刚好十八岁,而且还比二叔早出生十多天,因为辈份的关系,二叔是长辈而我是晚辈。

二娘的大名叫什么我是后来才知道,而且是二娘亲口告诉我的,但我还是喜欢叫她二娘。

在那个风雪漫天的晚上,二娘和二叔双双被送入洞房。按照村子里当地的习俗,新人结婚第一天晚上,必须有年轻人在洞房外的窗口听房。

“听房”这个词,在晋北地区,尤其是在雁门关以北这一代,属于地方口语。它和“蹲墙角”意思一样,就是形容夫妻二人在屋内亲热时,外边有人在偷听里面的动静。而这种风俗的产生到底源于何时已无从考究,但它的存在,一方面堂而皇之被几代人作为新人洞房花烛之夜必须进行的环节而得以延续。如果没有人去听,家里的长辈,就会偷偷在新人睡觉的窗户下,立一把扫帚,来寓意是有人在听而不是妖魔鬼怪,在某种程度上,寓意着祝愿新人吉祥如意。

另一方面,由于新人洞房花烛之夜的激情四射,结合人性对于性的认知和某种欲望的饥渴,导致成为许多青春期发育正旺的少男少女,所强烈需要求知和生理刺激的一种行为方式,这样的行为习惯,越是偏远山区,越普遍盛行。

而我那天晚上,一半是因为村子里某些长辈的怂恿,一半,却是突然之间发自内心的一种冲动,不由自主加入了听房队伍的行列。

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第一次在我的血液中涌出青春少年的冲动。在这种冲动的行为之下,我的内心却不由自主生出了某种妒忌、不甘、担心和莫名其妙的烦躁。

这种复杂的情绪,直到在后来听到和看到房子里发生的事,我躁动不安的心才慢慢趋于平静;而就是在那一晚,我经历了人生当中第一次的长夜无眠。

当时二叔房间里大红的蜡烛还跳动着诱人的火焰,透过不知道是谁用手指头蘸着唾沫星捅破的窗纸窟窿,我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平时爱笑的二叔,也许是喝酒的缘故整张脸通红,此刻呆呆地坐在炕尾,目光盯着二娘,嘴里只是一个劲傻笑。而二娘瘦弱的身体蜷成一团缩在炕头的角落里。二娘的脸上看不出作为新娘子应有的惊喜,目光里只有恐惧、不安和发自灵魂深处的伤悲。

二娘很美,这种美,来自于田野深处的那一掬芳香;来自于小荷尖尖的那一粒水滴;又仿佛来自于雪域高原的莲蕊,即使现在踏着人间烟火而来,那紧蹙的眉和不施胭脂的唇,都暗藏着最初的纯洁和真我。

二叔终于动了,哪怕他一贯表现出来的只是憨厚和懦弱,但二叔毕竟还是男人,在二叔的血液中雄性的力量在滋生,在蔓延,在膨胀,此刻的二叔如一头草原的狼,张着獠牙不顾一切向二娘扑去。

“啊!”

二娘尖锐的叫声穿过窗户,越过矮墙,一路呼啸着奔向暗夜的深沉和未知的远方。

“求求你,放过我吧!”

接下来,我的耳畔只有二娘凄厉的哭声和二叔嗓子里发出的沉闷的吼声,如村东头老铁匠抡起的铁锤举起、砸下,举起、砸下……

下一刻,我突然做出了当时所有人都无法预料的举动,我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歇斯底里双手捂耳尖叫着转头冲向本来大开的院门,一头扎入漆黑的暗夜深处。

雁门关外的冬天是寒冷的,尤其是深夜,零下30度的温度,足以滴水成冰。虽然有下雪不冷消雪冷之说,但白天的大雪在傍晚时分已停,而且此刻已有风而起,漫天的雪花被风卷着发出呜呜的呼啸。而这一切对于我,却远远比不上二娘那凄厉的尖叫声更让我全身发冷,而且这种冷,不是来源于我的身体,而是发自我的灵魂。

我不知道我后来是怎么回去的,也不知道二娘和二叔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一个人茫然地躺在炕上,眼睛死死盯着屋顶上破裂的泥巴墙皮一直到天亮才昏昏睡去。

当我昏昏沉沉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我只感觉自己的头疼得要爆裂,嗓子里干得冒烟,浑身上下发烫。我坚持着爬起来,光脚跳下地,从堂屋的水缸里拿起马勺舀了半瓢凉水就往肚子里灌。冰凉的水下肚,顿时感觉舒畅了许多,可整个人还是手足无力摇摇欲坠。我再一次钻进了被窝里,而且尽量把被子往头上扯了扯,去抵御这浑身的寒意。我的脑子里一片混乱,眼前仿佛有金星乱窜,只感觉整个小屋在开始摇晃,再后来,我就失去了知觉。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情景吓了我一跳,模模糊糊我的眼前有许多人影在晃动。

“我想喝水!”

我的本能反应就是口渴,想喝水,想用水压制我肚子里的火苗。

“丑娃醒了!我的丑娃醒了!我是你娘,俺娃可别吓娘!”然后,我的耳边听到了我娘惊喜中带着哭泣的颤音,紧接着,一双温暖的从我的后背伸进来;而我的身体,也在这双有力的大手中倒入了母亲的怀中。

我知道是我娘把我抱入怀中,这种感觉闭着眼也能感受到,这是一种发自本能的亲情感应。感受着母亲的温情我努力张开眼,终于看到了屋内的情形。

堂屋的地下,站着我爷爷、二爷、我爹、二叔,还有隔壁领居的张大爷,而让我心内一惊的,竟然还有二娘。此刻她已换下了新娘子的装扮,穿着一身淡淡的浅蓝衣服,头发也从那天的云鬓高悬而改成了随意扎着的马尾。此刻,她的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里布满了担忧、愧疚和期待。见我醒来,脸上不由自主闪过一丝笑意,突然和我的目光撞在一起,浑身不由自主一颤,匆忙低下头不敢再看我。

“我这是怎么了?”

我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在当场,大脑一时间短路弄不明白到底怎么回事。

“你可吓死娘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你可别吓娘!”我的耳畔又想起了我娘哭泣的声音。

“我没事的,娘!”我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我已明白了这几天我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努力地安慰我的亲娘。

“俺娃没事了,俺娃好了!”

“俺娃想吃什么,娘给你做好吃的!”

娘一边急不可耐地对我说着话,一边有眼泪不由自主落下来,砸在我嘴角,涩涩的。

接下来,所有的人都长出了一口气,每个人的脸色才缓和过来有了些许笑意。

我的目光始终偷偷瞄向二娘,此刻,我看到二娘转过身,快速伸手好像擦拭脸上的什么事物,可惜我看不到;但当她再次转回身望向我的时候,我看到二娘的眼皮是红的,我的心不由自主又是一疼。

这场病我足足在炕上躺了七天才终于恢复过来。而这个时候,刚好是农历的大年那一天,整个村子里已经家家户户有了过年的喜庆气氛。

我不知道其它地方的大年是什么样子,但我的村庄,就在这一大片安静的祥和中,迎来了夜晚的降临。随着不知道哪一家最早燃放的爆竹,年的味道终于在村庄的上空越来越浓。

未完待续……

作者简历:吴光德,男,山西朔州市人。中国青年作家协会会员,朔州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互联网联盟签约作家,《中华文学》杂志社签约作家,江山文学网签约作家,现为《作家新视野》创办者,主编。著有长篇武侠小说《雁门刀客》长篇小说《让我们忍住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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