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1】“我的父亲母亲”全国散文、诗歌有奖征文大赛彭丽萍作品

云呵,请为我天堂的爸爸捎句话

彭丽萍(上海)

爸爸离开我,已近十四年。

但,我对他的思念,与这长长的岁月成正比,久久地积压在心底,常在梦中哭醒。

是因为爸爸走的太匆忙?

的确,他是突遭摩托冲撞,造成了脑损伤。

虽经两次开颅术,最终也没能挽留住他那硬硬朗朗、“志愿军”出身的好体魄。

还是因为爸爸的一生太过艰辛,还没来得及享清福?

总之,爸爸的离去,与我,如李商隐所说:“锥心泣血,孰知所诉!”

此刻,望着广袤湛蓝的天空,望着那诡谲而洁白的云朵,久藏心中的万语千言,潮水般的涌上心来。

爸爸,最好听的歌,是你唱给我的“摇篮曲”

那是一个大雪的冬日,厚厚的积雪覆盖了世界。

那刺眼无垠的白色,直接延伸进了病房。

我坐在低于床头的小凳上——爸的对面。为的是能关注到你昏迷的面颊。

我紧握着你的手——那双拿过枪、握过方向盘,曾穿越炮火给前线运送弹药给养的手,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你。

这是你第二次手术后的第二十天。

医生断言:最好的结局是植物人!

我们不甘心呵!

你说过的,战争中的“给养线”,敌军炮火密如林地封锁。

瞬间人车物化为灰烬不算稀奇。而你却能安全抵达、活着回来…你命大呵!

看着平日高喉咙大嗓门、“路见不平一声吼”的爸爸,安静的像一只小猫,我心如刀绞!

我攥着你的手,把脸埋在仍温暖有加的臂弯里,泪如雨下!

这个臂弯这双手,曾给过我多少爱呀!

“你小时候,像个小刺猬。又能拉又能哭。尿布我洗了一盆又一盆…”

儿时总听爸爸这样说。“我抱着你整夜地走啊悠啊哄啊…”

大约是小儿肠胃不适吧,总拉稀。我的尿布是弟弟妹妹的两倍之多。出生一个月整夜地哭 ,妈妈解释说。

“你爸为哄你歌都会唱了。那歌唱的,洪湖水呀,浪里个浪里个浪呀…也怪,一唱,你就乖了……”

是呵,爸爸是个苦孩子。六岁死了娘,十多岁死了爹。

本该读书的年龄,他却给地主家当了放猪娃。直到十九岁参军找到了党。

“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连同他自己的名字,这有限的“文化”都是部队学来。哪里会唱歌呀!

我惊叹父爱的神奇!

没有艺术细胞的爸爸,却能唱出超强的感染力。让我至今想起爸爸的哼唱,仍有陶醉欲睡之感。

这是什么歌呀?如此好听!

直到“四人帮”倒台,《洪湖赤卫队》解放,我才搞清楚这首歌,也才知道了正确的歌词——

洪湖水,浪打浪……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它丝毫改变不了爸爸赋有创意的“摇篮曲”,在我心中的魅力与地位!

在我看来,那是世界上最美的歌谣,最好听的曲儿,因为它有爸爸的味儿!

爸爸:世上最好吃的美味,是你让我“独吞”的香蕉和馒头

军旅生涯的爸爸在三十二岁才有了我。

那时的你,刚从“抗美援朝”的战火中走出来,带着满盒的军功章,支援边疆来到了内蒙古。

和妈妈组成家庭后,我们六姐弟的快速到达,让你青春飞逝,沧桑迅染。

吼娃发飙间或使个拳脚,在曾经多子女的家庭再正常不过。

但,爸爸,对我,你却从未动过粗!更不要说“拳脚”。

“头一个孩子,谁不喜欢啊!”你常这样说。

是的,洗无数的尿片,唱醉人的“摇篮曲”,你无怨无悔。

即便是后来讲起——也是一派宠溺与疼爱。

这份宠溺与疼爱,甚至有些偏爱,渗透于我一生的成长中。

那是妈妈生病住院,你带娃上岗的一段灰色日月。

那一天,我们跟着你去单位。

你的单位,在离家很远的县城——包钢白云石矿。

我们坐了两个多小时的公交车,还需走近四公里的乡间便道才能抵达。

满是泥泞,满是石子,还要过一条小河…大大的行李卷儿弓在你弯弯的背上。

离开妈妈、从没走过长路的我们,最初的新鲜感后,很快就要“崩溃”…

我九岁,双胞胎的两个弟弟只有三岁。(还有两个妹妹托付给了邻居)

我至今佩服你的自律!

身为汽车队长,大车小车管着那么多,却情愿带着我们受这份“虐”!

你说那是“公家”的,咱不占那便宜!

当两个弟弟躺在地上嚎啕大哭,再也不肯起来时,

你情愿“破财治理”——变戏法似地拿出两个大苹果,只两个!因为那时我们很穷很苦。

俩弟弟对半分一个,我却独吞了一个。

你一直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吃。

那是我此生吃到的最甜最水灵的大苹果。

从此也便知:世上有一种好吃的东西叫“黄香蕉”!

接下来我们住进了你的汽车库。

意外地,我们居然餐餐吃到了大馒头。

那时家家吃定量,细粮粗粮三七开,什么都是凭票购。

你工作在外地。我们跟着妈妈一年四季吃窝头。

那黄非黄、棕非棕,中间带洞的窝窝头,我至今想起肠胃造反!

每天,你把从食堂买来的、仅有的两个馒头,一个俩弟弟分,一个让我独吞……

那种刀切馒头——方方的,白白的,暄暄的,揉痕一层一层的,太好吃了!

大约担心我们想妈妈,你每天发给我一毛钱。

一毛钱,可以买到五块牛奶糖,一个小月饼,一盆海棠果,五块动物小饼干…

不论哪一种,都是我过年也未必能吃到的上等美味。

真香呵!我甚至罪恶地想:妈妈住院长一点吧……

后来,说起馒头窝头,妈妈的回答却让我大吃一惊!

你爸战争年代得过胃溃疡,吐过血,厉害着呢!

而那段时日,爸爸餐餐吃的可都是粗粮哎!一斤粮票只给两个馒头呀!

当我明白了妈妈之所以带着我们吃窝头,也是想把不多的细粮省给爸爸时,

悔愧交加的泪水成串流!因为窝头我只吃一点点,或干脆说“不饿”。

亲爱的爸爸,那是你最苦涩的日子吧?!

工作、带娃两奔波,很快让你急火攻心,牙齿脱落,咀嚼艰难,吃饭都成了大问题!

但是你“革命人”的意志真顽强呵!

妈妈的又一次住院,你索性在县城租了间民房,把五个娃都带在身边。

当时矿山还没有给我们分房。

掌管方向盘“大权”的你,每天骑自行车上下班。

塞北的隆冬常常冷到零下二十多度。

每每看到你扛着一身的疲惫,鼻涕眼泪冻在一起地走进家门,

面对一群待哺的娃,又马上开放笑脸露出缺失的牙,我心痛欲碎!

我学着照顾弟弟妹妹,给他们缝扣子补袜子,刷锅洗碗,分担你的累。

当我踩着小板凳,给你擀软软的面条,摊软软的鸡蛋饼时,你的后脑勺都乐开了花!

逢人就说:“我大姑娘才九岁呀!就会给我烙饼擀面条,孝顺啊!”

其实,那是你的疼爱让我迅速地长大吧!

不是吗?现今物质丰富到爆,可我依然想念你让我独吞的馒头和苹果!

那美味,烙着爸爸的爱,刻着爸爸的情,绝非金钱能买到。让我何时想起,都幸福满满!

你那公私分明,不向逆境低头,凡人的高贵,是我最佳的营养和“催长素”。

爸爸:最正确的人生之路是你给我选的

我的中学时代,是在“复课闹革命”的乱哄哄中度过。

彼时,上山下乡的热潮虽近余音,却仍袅袅着。

学校每天都要召开隆重的欢送会。

一队又一队的高年级同学,提着学校赠送的、裸露着脸盆牙膏等洗漱用具的网兜礼品奔赴农村。

他们斗志昂扬地跳上辆辆卡车,被阵阵锣鼓送到广阔天地,去练一颗颗红心!

先走的都是优秀生、班干部。

我的热血澎湃着,沸腾着,因为我也是一名班干部呵!

我跃跃欲试着,时刻准备着——盼望快快毕业,加入到这隆重而光荣的队伍中。

但,万没有想到,我的这一革命理想,遭到了爸爸的强烈反对!

“你爸一生没求过人。”妈妈是帮凶:“可他求了矿长求书记,调回了地质队。为的就是让你们不下乡…”

原来,沒文化的爸爸,居然吃准了国家的政策:地质井下子女可在城市安排工作。

这太意外了!贫苦出身的“革命人”爸爸,怎会如此落后?真的让人大跌眼镜!

整整一个暑假,我都不愿意和爸爸说话。

那段时间,爸爸你几近讨好地每天下班对我先笑笑,我却白你一眼,把脸扭向一边。

“户口本递上去了,这次招工有你。”当你兴高采烈地告诉我这一消息时,我继续白你一眼。

“老落后!还志愿军呢!”我撅着嘴巴心里说。

你却刮一下我的鼻子,笑呵呵:“当工人也可以做贡献呀!毛主席都说了,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呀!”

我差点笑出来:自诩“大老粗”的爸爸,居然像个指导员……

看到我情绪不很激烈,你坐在我的对面,低声问:“姑娘,能不能告诉爸爸,你为什么要下乡?”

我不加思索地、理直气壮地大声回答:“多隆重呀!”

当时感觉你要咳嗽的样子,但马上又捂了嘴巴。

现在想来,你一定是想大笑吧?又顾及我的尊严憋了回去。

是的,花季时期的我,浪漫过度有点儿蠢!

只记得你回过脸来,语重心长地又说了一连串的“呀呀呀”:

姑娘,隆重过后是要干活的呀!庄稼活拿锄动镰的,是贼累人的呀!爸爸农村出来是知道的呀,你从小瘦小枯干的,爸爸担心你干不动呀!

后来,按照爸爸的安排,我很快走进国企,端上了当时堪称一流的“铁饭碗”。

再后来又从一个“三班倒”的水泵工,走进机关,走进商海,走进了大都市……

一路走来,步步向好。

深深感恩你那饱含父爱的英明与决断!否则,我的人生也许是另一番糟糕的模样!

亲爱的爸爸,谢谢你!

你虽然没有腰缠万贯;虽然没有高官厚禄;

但你高洁的人品,刚直的秉性;人生理念的大格局,奠定了我一生的坐标系。

你对我的爱,千车载不尽,万船装不完,让我一生受用…

爸爸,我爱你!

呵,我再次仰望天空,仰望那在蔚蓝中游走的云霞,无不虔诚地祈祷:

云呵,你慢些走,请捎去我些话,告诉天堂的爸爸:我想他!

真的很想、很想……

于2020年12月20日上海   

【作者简介】彭丽萍,内蒙古人。十七岁参加工作。曾做过水泵工、工厂播音员、宣传干事和共青团工作,后下海经商。现居上海。无论走到哪里,喜欢用笔代心说话,始终热爱写作,煮字为乐,以文会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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