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葛:我的流浪艺人生涯


像条溜边儿的黄花鱼,搭着顺风船打着擦边球蹭回北京。由于办的是〝假接收〞除了得到一个北京户口之外,其它一概拉黑,包括履历,干部身份等。站在北京街头,找到一种姥姥不疼舅舅不爱弃儿的感觉,时年四十岁。别的甭说,饭辙是第一位的,最直接自然是操起画笔。通过朋友认识了凱莱集团的艺术顾问老栗,该集团正处上升阶段,是当时酒店业的新宠。集团所有装饰和宣传工作都由他来分派,为此他团结了几个能画的朋友,保持一种松散关系,有活一块儿干,没活各回各家。

老葛油画:火烈

老葛油画:萌

大概在1992年,凱莱推出京城第一越南菜。配合宣传,我们在建国门桥边60平方米的广告牌上画了两个长发及腰越南少女的背影。按惯例要等总经理验收后才能结账,没想到总经理说:还收什么收?中午已经滿座啦。最后加了一句:还真他妈邪啦!温文尔雅的总经理用粗话表达他的满意。可沒几天突然来了政治任务,北京申办2000年奥运,五天内宣传全部到位。酒店不情愿工人犯懒,等把越南少女塗成白板就只差一天了。为抢时间,我设计了以文字为主的广告,众盼奥运四个黑体字从左下直贯右上,只把盼字分的半边写成红色草书体。当天京城五级大风,边画边有颜料桶直飞到马路上,但还是按时交活儿。没想到几天后央视推出申奥宣传片竟然用我画的广告做片头,对着那个盼字一通推拉摇移之后才出现主题,光荣与梦想。

老葛油画:踱步

老葛油画:嘴大吃八方

呼机响了,是老栗,要到公用电话去回。〝马上过来,有大活儿〞一张模糊的传真来自香港设计师,文字说明要为咖啡厅制作六个原始图腾柱。分工是老栗找资料设计细节,我去东效买木料。木雕要用椴木,因为沒原木只能用厚板粘。取货时一看,那简直是六口大棺材排成一列,有点犯愁。后来买到一个贵州傩面具作参考,心里才有点底。木雕是减法,比如你要得到一个高鼻梁,那就得把周围狠狠挖下去。因为偷懒,耍个小聪明,把原设计的人鼻子改成翻鼻孔的猩猩鼻子。歪打正着,效果奇好,得意之余,在不起眼的地方属上自己的英文名缩写GSS。最后就是做旧了,又烧又砍再拿鞋油刷,成品从家里搬走时还真有点不舍得。

老葛作品:木雕图滕柱

集团老总是个香港人,可能因为身世的缘因,他对漁船情有独衷。酒店中餐厅就叫船餐厅,墙上掛满漁网和绳索。一段时间以来,我都快成画船专业户了,南方的,北方的,河里的,海里的,打魚的,运输的我都门儿清。这类小画一接就是几百张,价格也不高,算苦活儿。甜活儿不常有,一旦有必须全力做好。机会来了,本来不是给我们的,但因为我们要价低最终拿下。这次是为新开业的三亚凱莱喷汽车,设计图纸有了,当时电脑喷绘不普及所以开价奇高,我们采用手工喷绘开价合理。就这样,备齐工具材料登机去海南。现在满街公交车都布滿广告,但在九十年代这还是新鲜事。两辆北方牌大客,车身近十二米,再加两辆考斯特和一辆金杯。我们刻出大量模具,按顺序偏号,分若干次喷完。气温高,只能早晚干活儿中间休息,最痛快的是每天晚上干完活儿可以去海里裸泳,要知道那可是一望无尽的南中国海呀!

老葛油画:长河吟

老葛油画:听潮

我有一身牛仔服,本来就是作旧的颜色,加上溅的满是各色油漆,可以说是自造的迷彩啦。每次画完广告都把它装箱和其它刷子颜料一起存在凱莱,纸箱上写上战袍,以示区别。当时凱莱在建国门立交桥边有个60平米的铁制广告牌就包给我了,有一次活儿紧我一天都没休息,累了就站在上边哼两句歌吹吹口哨,我的口消呼气吸气都能出声,可以吹《骑兵进行曲》之类的快节凑曲调。当天有个活得不耐烦的军爷持枪劫了辆出租车一路向西,打算直奔天安门广场,司机挺鬼,在建国门找碴溜了。军爷不懂驾驶,当下就开火啦,结果打死两个伊朗人。天擦黑干完活儿我才知道这事,吓了一身冷汗,出事地点在建国门桥北侧,我干活儿在桥南侧。那位军爷当时要是溜达到南侧,我在高架上的目标太明显了,军爷要是再瞧我有眼缘儿,估计我就快成受难的基督了。要还剩几分气力,应该吹首《安魂曲》,那得看当时心情了。

老葛油画:待价而估

老葛油画:漫长的冬天

老葛油画:雄霸一方

由于关系松散,那么没事时也可以自由发展。我单独发展的客户周先生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是圆明园花园别墅有限公司的老板,美籍华人。第一次见他是在一个乡镇企业食堂的包间里,那是他的临时办公室,外面是大片平整的土地,有两台推土机在工作。周先生是个浪漫的人,在那样的条件下他先买了两匹奥尔洛夫纯种马和一条黑背犬。见到他骑着高头大马巡视领地时,我才体会到跑马圈地的自信与骄傲。我来设计广告,而他将要盖的别墅又有好几种之多。为避免单个排列,我提议用卷起的胶片形式,这提议首先被他的女友,央视女主持X小姐所认可。签协议时,为表现我也是老江湖特意在日期后加上如遇天气变化等不可抗力…日期顺延。刚开工就赶上连续三天大雨,周先生开玩笑说我当时穿的一条白裤子是求雨裤。以后再签协议时他主动说〝甭写不可抗了,别穿求雨裤就行啦〞。大铁牌广告立在西苑丁字路口很醒目,招来客户也招来城管,拿着焊枪扬言立马放倒,可很快就消停了。问他缘因,只回答〝到北京我只拜一个大菩萨,其它小菩萨一概不拜〞。周先生曾邀我加入他的团队,但当时我心正野,觉得几个朋友漂着干蛮痛快的。

老葛油画:将军岩

老葛油画:霜降

老葛油画:凌波

一起画画的朋友揽了一个大活儿,东家是他大舅哥,九十年代燕山区著名土豪。大舅哥在十渡风景区建了一幢欧式大厦,突出的大圆顶像个教堂。他想把穹顶内画的像西斯廷天顶画一样,有种既豪华又神秘的感觉。不知从哪儿学了个新名词叫巴洛克风格,他反复强调我就要这种风格。找了些欧州教堂的资料就开干,爬到脚手架顶端,庞大的半圆就在头顶,没有方向,没有东西南北,开头真的好难。我们的分工是我画主要人物,其他弟兄有画次要人物的,有画背景的。长着翅膀的小天使算次要人物,但那个弟兄对儿童特点把握不准,像个小大人,被画背景的弟兄戏称〝小希特勒〞。没办法,我还得给小希特勒整容。脚手架全拆以后才得见真容,大舅哥很滿意。可惜因为此楼以洗浴为主,大量蒸汽很快破坏了画面,据说后来被改成兰天白云了。

老葛油画:温泉谷

老葛油画:天之合

年轻时有些体育底子,身体不错。回京后这十几年就象支出健康换取生存一样,到五十多岁时身体终于出了问题,严重的腰椎病迫使我不得不办理提前退休。

据说上帝对人类最大的仁慈就是当他对你关上一扇门时,又为你打开一扇窗。但刚退下来时,我还真找不到属于我的那扇窗。开始去公园晒太阳,走不了几步就得找椅子休息。看着那些坐轮椅拄拐杖的人,我突然觉得距他们只一步之遥,心里陡生一絲无助。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絲,经过一段时间,慢慢有所好转。一次偶然发现同样是走,手里拿着相机,眼里寻找目标,脚下就自然轻快些。于是我就有意识去动物园拍动物,既锻炼身体又搜集素材,当素材积累到一定数量,用油画在适当的背景再现出来。当一只归巢白鹳和一对恩爱的火烈鸟跃然画布时,我找到一线光亮,那应该是从属于我的那扇窗照来的。

〝干活不随东累死也无功〞这是流传于工艺美术口的一句名谚,想想也挺有道理,无论以前政治为主还是以后经济为主,画者要想完全随心所欲都是不可能的。现在不同了,不用讨好谁,我只考虑个人感受发挥个人特长就行。随着对动物的深入了解,慢慢兴趣也越来越浓了,每种动物都有它存在的价值和尊严,站在平等的立场上,去发现它们的美表现它们的美,自然与众不同。绘画之余,恢复了游泳运动,一方面对腰病康复有益。另一方面,可以在水中体会姿意翻滚,贴底潜行的鱼之乐。生物圈这个大家庭里,都是朋友,都是哥们儿。


与朋友老栗作画的工作照

(作者介绍:非著名画家老葛,1950年生于北京,1968年12月年到山西插队,干得了农活,下得了煤矿,搞得了艺术,在山西阳泉一矿渡过了而立之年,是地质勘探队里最会打篮球的,篮球队里最会画画的。1990年回到北京,度过花甲之年,晚年涂涂写写,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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