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惠:曹雪芹出生的几种推测
我似乎在前面绕了一个很大的弯子之后才写到雪芹本人,实际上如果不把前面的那些话交代清楚,关于雪芹本人的事情更难说清。现在我们可以接触一些有关雪芹本人的事了。要写一个人,第一个问题当然是他哪年生,哪年亡,活了多大,写曹雪芹碰到的第一个问题也是如此。曹雪芹生于清雍正二年(甲辰,1724),卒于清乾隆二十八年(癸未,1763),得年四十,这是周汝昌先生的说法。除了这个说法,关于雪芹生年还有两种主要说法,一是胡适先生主张他生于康熙五十七年(戊戌,1718),卒于乾隆二十七年(壬午,1762),得年四十五岁。王利器先生认为生于康熙五十四年(乙未,1715),卒于乾隆二十七年(壬午,1762),得年四十八、九岁。史籍中没有明确记载雪芹生年,几种说法都是根据他的卒年还有别人的诗集和脂砚斋批推算出来的,可是卒年也是一个岐义纷呈的问题,这个问题留待以后再说。在考据上说,我认为周汝昌先生的推论更可靠一些,如果没有新的材料发现,这是可做为定论看的。但是在电视剧中我有意模糊了雪芹幼年的准确年龄,这样好处理一些,因为影视作品毕竟不是考据文章,这个自由还是应该有的。
按照周汝昌先生的说法,雪芹实生于清雍正二年闰四月二十六日南京江宁织造署中,时江南久旱无雨,生后三日,即普霈甘霖,其父曹俯即取《诗经》中诗句"既霑既足,生我百谷"之义,取名曹霑,雪芹是他长大之后取的"号"。
曾有一篇雪芹的传记,说雪芹的母亲梦见走进月亮里面而有孕,"生时红光烛天,邻里异之",五岁时已读毕四书五经。这种说法在今人看来固然可笑,但也并非毫无趣味。月亮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为太阴之精,象征阴柔与女性,而《红楼梦》中的贾宝玉恰恰也是一个"女孩儿一样的人品"(王熙凤语),贾母也说他"别是个女儿托生的吧?"他见了女儿就清爽,见了男人就觉浊臭逼人,对那些温柔美丽如月宫仙人的女儿有天生的亲和力,这里面不能说没有曹雪芹自己的影子。
至于五岁就读毕四书五经,在今人更是难以想象,我也以为未必真实,但是在古代五、六岁时开始读四书五经甚至读毕其中几部则并非不可能,比如明末清初著名学者、诗人查继佐六岁即"四书成诵无遗忘",清代著名学者阮元也是六岁就能把《孟子》"背诵如流",八岁已能做诗。与方苞同为著名的"桐城派"主将的戴名世,六岁读书,五年后已把四书五经读毕,就连自称少时天资愚鲁,读书至千百遍仍不能明白的阎若璩在九岁时也已能看出《孟子》当中的矛盾之处了。所以我在电视剧中让幼年的雪芹读《大学》,能对对,在金陵城里有神童之誉,还是相当保守的写法,以雪芹之盖代英才,他应该更早慧一些。
剧中写了幼年的曹雪芹因为偷听其父曹頫 与西洋商人谈论莎士比亚的戏剧因而挨打,也并非向壁虚构,好象特意让我们的曹雪芹沾一点西方大文豪的光,增加一点"现代性",这是有根据的。
一九八二年六月,南京师范学院编的《文教资料简报》刊登了一位教授的文章,说他曾看过一本英文书名为《龙之帝国》,书中介绍了一位名腓立普的外国商人曾在南京与雪芹之父时任江宁织造的曹頫相识,曾应曹 之请为"江宁织造厂"传授纺织技艺,曹頫时常宴请他,席间曹頫赋诗,他则大谈《圣经》和莎士比亚的戏剧,曹頫的娇子竟因窃听他们的谈话而受笞责。文章在七月份又在《南京日报》摘发,然后《文汇报》、《羊城晚报》都做了报道。
要知道有关曹雪芹的材料简直如凤毛麟角,任何一点新的发现都会引起红学界的极大关注,何况这样重要的一条史料,如果能够找到这本书,能够印证文章所引的内容,那么对于红学研究的影响将是深远的。
首先如果曹頫确实有一个儿子,那么他为雪芹将确定无疑,长久以来争论不休的雪芹父亲到底是谁,将迎刃而解。我们说过曹雪芹几乎一身都是问题,他是谁的儿子就是一个争论不休难以统一的大问题,因为在清乾隆朝修的《八旗满洲氏族宗谱》中,著录了曹锡远(世选)以下五代十一人的名字,却没有雪芹,只有在第五世与曹颙、曹頫、曹颀并列的有一曹天祐,注明"现任州同"(一州之长官的副手),而在《五庆堂曹氏族谱》中,这个曹天祐又被记为第六世即曹颙之子,任州同。于是有的红学家就在这个曹天祐身上做文章,认为他就是雪芹无疑,因之也就认为他是曹颙的遗腹子,生于清康熙五十四年(乙未,1715),与前面所述认为雪芹生于康熙五十四年的观点正好对榫。可是目前发现的任何一种有关曹雪芹的材料都没有说过他当过官,再者,《八旗满洲氏族通谱》的记载与《五庆堂曹氏宗谱》的记载相矛盾,整差了一辈。实际上是《五庆堂曹氏宗谱》直接抄袭了《八旗满洲氏族通谱》,在抄袭中做了手脚,这部谱原本就是拼凑起来的。因为《通谱》是官书,有官衔的人才能入谱,没有官衔的不予登录,家谱就不一样了,有没有官衔都应该记上,可是《五庆堂谱》偏偏和《通谱》的记载完全一样,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只是在曹天祐这个名字上略有不同,这就不能不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旧时代好些暴发起来的人家为了证明身世非同一般,往往爱和历史上的名人拉上一点血缘关系,当时就有这方面的"专家",只要给钱,就可以给你凑出一部谱来。又据专家考证,这个曹天祐实际上确实和曹颙等人平辈,是曹寅的弟弟曹宣的儿子,和曹頫是一奶同胞,名曹顺,字天祐。可是主张曹天祐就是曹雪芹的学者们又不肯放弃自己的观点,这就把问题搞得很复杂。如果这本《龙之帝国》确实记载了曹頫有一个儿子,那么他就是那个因年幼没有上谱的曹雪芹无疑了。
再者,如果这个材料属实,那么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也是一段佳话,试想一想,一位中国最伟大的小说家,幼时因偷听西方人介绍西方最伟大的戏剧家的作品而挨打,这本身就有很大的戏剧性。
于是红学界好多人为了找到这本书行动起来,就连远在美国的学者也在各个图书馆里寻找这本书。可惜这本书至今没有找到,而且写这篇文章的那位老教授所记下的卡片也迷失了。这就成为一个谜,但是已经有许多位老专家学者证实他们确实看到过这本书,有的还是亲手为单位资料室买来入藏的,只是因岁月更迭,再难寻觅。但我们不能就此认定世界上原本就没有这本书,但愿有一天它能重见天光,为我们中华文化的一位伟人的研究做一点佐证。有意思的是曹雪芹和莎士比亚确实有某些相似之处,同样为文学史上的巅峰人物,身世同样扑朔迷离,直至今天,西方专家仍在研究莎氏的身世,甚至他写没写系于他名下的那些戏剧,是不是同性恋者,都在讨论,和我们讨论雪芹的身世极其相似。
基于这个事件,我在剧本中写了雪芹因偷听莎剧挨打,但没有作为唯一因素来写,而是把他放在曹家风雨欲来那样一种情境下去写,这起码可以真实地再现曹家的对外交往和曹雪幼年所感受的西方事物。说"真实地再现",是因为可以和《红楼梦》中的描写对应。在《红楼梦》中,贾家是一个很"前卫"的家庭,有很多外国的物事。王熙凤曾很骄傲地说:"我爷爷单管各国进贡朝贺的事,凡有外国人来,都是我们家养活。粤、闽、滇、浙所有的洋船货物都是我们家的。"贾蓉向王熙凤借的那架"玻璃炕屏"就是外国货,贾宝玉身上就有"西洋金表",他房间里的十锦格子上也陈设着"金西洋自行船",他身上穿得是俄逻斯的"孔雀裘",就连薛蟠请他吃饭,也有"灵柏香熏的暹猪"。贾母用的毛巾也是"洋巾",看戏用的眼镜也来自外洋。甚至还有"玻璃小扁盒里装的""西洋珐琅的黄发赤身女子"像。要知道任何一种异域产品都不是单纯的新奇物件,它们同时负载着一种异质文化,就象我们今天喝可口可乐吃肯德鸡、匹萨饼,也不仅是吃,也同时在接触一种异质文化一样。
那么,这是不是说曹雪芹的思想曾受到西方现代思潮的影响?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也不能贸然地下结论,我只是如实地写了而已。
作者简介:王家惠,河北唐山人,一九五六年生人,著名作家、剧作家、红学家,现任唐山市作家协会主席。代表作有长篇小说《唐山绝恋》、《唐山大地震》,中央电视台拍摄三十集电视连续剧《曹雪芹》、陕西新世纪影视公司拍摄三十集电视剧《唐山大地震》、舞台剧《孔子突围》、《大唐曹妃》、红学专著《红楼五百问》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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