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克金:别嫌朵儿小哇 ——简谈大鹏瞰海的诗
写诗多年,读诗多年,对诗与诗人的关系,有了一点儿体会。这点儿体会简单来说就是,是什么样的诗人,就写什么样的诗。其中一些诗,可以看做是诗人自己的传记。这样的传记,不和我们所说的纪实文学中的传记一样。纪实传记是一种写实,要求尽力详尽,细节清晰,事实明了,具有非虚构性质。而诗却不是这样。诗的短制篇幅,决定了诗是以意象和象征性细节,为基本构成元素,意象、细节的隐喻性和暗示性,决定了诗不是写实的文体。诗不能虚假,但可以虚构。但虽然如此,具有虚构性质而内在真挚的诗,仍然和诗人具有对应关系,诗是诗人某些特质的隐性显现。
这次研讨,大鹏瞰海筛选了58首诗,基本上都是短诗,尽管他做了细分,但微型诗和汉俳也在短诗之列,算起来短诗共有50余首吧。
因为诗歌,因为业余时间都爱好写诗,我和大鹏瞰海1990年代初就相识。如此算来,大鹏瞰海诗龄较长,有三十左右年的时间。教书之余,拿出这么长的时间专注诗歌写作和诗学领悟,也是颇能让人感慨的。他以三十年的诗写经验,来挑选自己的诗,想必这些诗都是他自己的珍爱,至少,他是把这些作为了自己的诗歌经典。
事实上,他的这部分诗,有些也赢得了读者。像《某些时刻》《夙业》《路上》《苦菜》《长途》《废河》《陨落》《刹那》《风中》《欣悦》《旁观》《深冬》《双鱼》《瞬间》《情之一种》《歧路》《夜凉》《写照》《往事二三》《深夜积木》《散步》等等这类诗篇,分别获得了不同诗人和评论者的关注和肯定。也说明了大鹏瞰海多年的写诗成效。就我个人来说,我比较看重《某些时刻》《夙业》《路上》《苦菜》《长途》《废河》等短诗。
既然我说诗和诗人具有对应关系,那么在一些诗中,我就能看到大鹏瞰海的影子,同时也就勘察了他生命的所在,他的所思所想。大鹏瞰海对人的生命感是有自己的体验的。他把人的生命的过程,宏观地看做一次长途之旅,对于其中的一些追求,比如他把写诗的这份差事,视作长途跋涉。等等这些事,都是耗费精力和心血的徒步行走与寻求,时时困扰着人内心的是生命的疲累,这些他在诗中都是有所表现的。他还把人的岁月之殇和心灵之殇,看做是生命的夙业,看成是生命存在的必然经历,在此,他也指出了生命顽韧的这一事实。生命中的任何状态,在他的笔下都成为夙业的某种表现。多层次的夙业合并为生命存在的宿命。当然,这都是体会和认知层面上的,他不是倡导宿命论。
他也感到了人的生命力时刻与岁月的较量。每个人保存或持有生命活力的方式不同,对于大鹏瞰海,他并不哀婉于岁月的压迫,而是像一棵树一样,一声不响,把岁月的年轮藏于身体和内心的深处。在外在上,并不显露这些挤压。他更像树一样,把指纹一样的年轮,当做对生命的铸造,而予以承受。这是他生命的一种态度。但此时,他也警醒生命的某种陨落。如果说在山坡上行走,只是作为一种行走的话,他提醒自己,不能像一枝草一样,借此而生。生命不能借助外在的高度,来增加自己。借助没有实质的意义,长在山上的草,也还是草,生命的种属并不能改变。生命的高大,只能是自身的增高,这是根本。
他还跳出自我,把真实的自我幻化、旁观,以求真切透彻生命。他认为,近水而生,水是自然征像,近水,人的存在就用减法,一切妨碍生命与水近在的必须去除,以期获得某些自然性的相处。人的鞋子不适应于水,鞋子就是一种无用。自然会帮助我们去除一些不必要的东西。时光如水,时光要求于人的就是人的本真。本真既是一种初始性、原始性的存在,也是现代人应有的一种存在,或是现代人应去追求的一种存在。人的生命过程就是要持守本真。这是人性的回复和张扬。他的观点是,去鞋子也就是去枷锁,这是抵近本真的开端。他甚至把生命本真看做前世,在这内心不断被捆绑的当下,他认为本真恍惚而不易得,即使出现也是在瞬间出现。人在更多的时候,更是进入群体的放纵和本人失之自律的放纵,这和自觉的本真安在不在一个界面,那是生命的零落天涯。在此,他比拟了本真生命的出现,他说:“别嫌朵儿小哇”。在他的眼里,这是类似苦菜的努力。
大鹏瞰海的诗基本上就是这样隐现了他个人的感知和生命性。而在长期写作中,它也形成了较为明确的生命诗观。他说:他所关心与致力的,是如何让生命,焕发出光彩!具体表现出生之色、生之力、生之趣之三点。我觉得,他意识中的生命诗观,固有可取之处,但在进入诗歌文本现场,把意识里的生命性转化为“文本中的生命性”,尚有一定的差距。也就是说,他的写作表现方式还是较为传统,诗歌文本中事物本在生命的呈现性不够。比如《陨落》:“山坡上行走∕小心!而你已跌入∕一枝青草”。这里,没有呈现跌入青草的现场,告诉不等于现场,诗歌的质感较弱。又如《苦菜》:“苦心孤诣∕为你开放∕别嫌朵儿小哇∕∕我已使出∕全部的力量”。这里,同样看不到诗歌文本现场,有的只是一句诉述。读者读后会产生审美的隔膜,不能体悟。而读者所有的感受,都来自作者明白无误的告知,阅读告知就不是在审美。这是需要警惕的。
什么是诗歌文本现场?我们通过诗例,感受一番。我们先看余怒的诗《可见的》片段:“在窗前,我轻声说:“谢谢光”∕它使这个房间∕扩大了一倍∕却仍然保留了一些东西。∕∕那里你站过的地方∕现在是一个空洞(还在移动呢)”。我们看胡弦的诗《绝顶》片段:“它只述说高处的无限性……∕——从一本书里抬起头,你察觉到∕与那高处对应的深渊已在你∕体内形成。”再看胡弦的《老街》片段:“小庙和会馆都关了门,无人看见变幻。∕蝉声疏落,斗拱的安静深于岁月的安静。∕要走到一座老桥的拱顶上你才能∕知道它在想什么。”看颜梅玖的《落叶》片段:“风并不大∕但已足够让它们飞离∕只是它们飞得太快,一眨眼∕就结束了舞蹈∕有时,风仍带着它们小范围地转动∕因为它们还剩下梦∕最后,才剩下永恒的寂静”。王克金的诗《在山坳》片段:“一切没有拦阻∕天地忽然洞开了,一时之间∕山林清朗,群峰屏息∕月亮想像一道水流,冲开了峡谷∕后来,它又看到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就在我静立的地方∕就在我右肩的峰顶∕它在那里旋转,摩擦着天空”。王克金的诗《路上行人》片段:“他仅仅给了我一个侧面,他行走的∕姿态,近似一个先人∕刚刚发芽。他不断重复∕像他重复着过去∕有时也像有个人影,在他身上∕不慎跌下∕像抖下的尘土……∕一些年了,你还在侧目∕看着这陈旧的一切∕你会想着,那些看不见的人∕已在人群中撤离”。以上的诗歌例子,就是我所理解的诗歌文本现场。诗不是写对读者的告知,而是写读者需要的感知,而这需要诗的情境的具体。情境的具体就是本真经验的具体。注意本真经验不是我们说的日常经验。本真经验形成诗歌文本的生命感,日常经验只是一些事项。
此外,大鹏瞰海的诗有意象诗的痕迹,这在当下的创作中,这也是他有意为之的部分。有人说,意象是想象的自然性语言,意象不是现实世界的产物,我们无法把它放回日常现实。它只居住在诗人的想象世界里。法国诗人博纳富瓦的诗句“内在的海被盘旋的鹰照亮”“深沉的光需要从车轮轧着的地里迸发出来”和另一名法国诗人尚贝朗“死亡把一根木棍放进我身体,人们能够看见我。他支撑我站立”等,这都属于意象,而且是美国诗人勃莱所说的深度意象。但是大鹏瞰海诗的意象,读过诗稿后,不足之处,我是觉得意象的个人化特点不明显。
以上,是我对大鹏瞰海诗歌的粗浅看法。希望大鹏瞰海拿出时间,多研习一些现代诗学,至少要把古典诗论和当下诗学结合,写诗时,能在表现形式上有所突破就更好。
作者简介:王克金,男,回族,上世纪60年代出生,河北廊坊市人。诗人、诗评家,河北作协、河北评论家协会会员。河北诗歌研究中心成员。京津冀诗歌联盟常务理事。廊坊市作协诗歌艺委会副主任。廊坊师范学院文学院《雨时诗刊》副主编,《大家文学苑》《雪魂诗刊》《燕京诗刊》编委,《鼎诗刊》公众号顾问。2014年被列入中国回族文学史。自上世纪八十年代,其诗歌入选《88年全国诗歌报刊集萃》,中国作协编辑的《年度诗歌精选》后,不断有诗作进入选本。诗歌选集《王克金的诗》,2008年10月列入中国作家协会诗刊社《诗刊诗词选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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