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被迫放下书本回村放圪丁

〓 第 1396 期  〓

文|张书亮  编辑|王成海

一九六六年秋天,我十五岁,是初中二年级了。可是学校在搞革命,不上课,连初二年级的书也没发。大家搞运动,我插不上手,排不上队,便回到村里,参加生产劳动,可队里没把我当个正经劳动力。

夏秋之间,全大队的母羊都要集中到西泉沟羊坊子配种。就是用新科技改良咱本地的土种羊。因为本地羊产毛量太低,一只羊只能剪一二斤羊毛,改良后的羊,每只能剪十几斤毛,而且又细又长,价钱还高。因此深受农民欢迎,于是在国家的号召支持下,各地都建立了种羊站,培训了配种员。旗种羊站给我们大队分配了三只良种公羊,简称种公羊,村里人叫配种圪丁。

一天,生产队的马车从旗种羊站把三只圪丁拉回来了。队长说让我放,还说每天给记十分工。我说行。

我从那天开始放圪丁。两只大个的,一只稍小点的,顶肥的。身上厚厚的羊毛,眼睛深深地陷入毛里,闪着兰光,真象外国人的兰眼睛。头上盘着两只角,左右各一,如两只小箩筐。一下午我就在山坡上拉着它们吃草,这洋圪丁,挺皮实,不爱乱跑。刚开始,我总怕它们跑远了,总是手不离缰绳。

晚上,我把圪丁送到西泉沟羊坊种羊站,单独圈在一个圈里。羊坊配种负责人告诉我,明天去代销社赊上五斤鸡蛋,每天早晨喂料的时候,一只圪丁拌上两个生鸡蛋,喂完了再去赊,大队统一结帐。过两三天开始配种,每天早上五点来钟就来,要拉圪丁接精了。我一一应下,就往家里去。我家离西泉沟大约五里多路,我一路上想,怎么接精配种呢?想不明白。

大约三五天后,正式配种开始,我的任务除了放羊之外,每天早晨早早来羊坊子拉公羊接精。

那天清早,我按时来到羊坊。先给每个种羊弄上一斤莜麦,打上两颗鸡蛋,拌起来,公羊们欢欣地品食着美味。喂完料,来到接种室,果然,配种员刘二喜,已经做好准备。屋内的桌上也搭上一层白布,他也穿上白布大褂,桌上有显微镜以及其他一些器材,地上洒了清水,打扫的干干净净的,很象一个医疗室一样。二喜正准备一个接精筒和一些其他器械。我看了一下,也不知道是啥物件,只认得一台显微镜。那是在土中上生物课时,老师让我们看洋葱表皮细胞,大体上我也能操作。

一会儿,二喜把一切准备好了,抱着接精筒朝门外去,朝我说:“快,拉圪丁!”原来外面有羊倌们早已把一只母羊固定在一个木头架子里。我从羊圈里把一只大公羊拉出来。那家伙见一只母羊在那里,便兴奋起来,直直地往前冲,我紧紧拽着缰绳。二喜说:“等一下,我准备好了,再叫它上。”然后二喜蹲在母羊身边,把那个黑胶筒子上的白布揭开,说:“放开它。”我一松手,那公羊便趴上母羊背上,然而下面的二喜却把那接精筒准准地套在公羊肚底下伸出来的东西上。那公羊全不知晓人的套路,竟然还在母羊身上狠劲耸动了几下,也算释放了激情,款款地退下来。全不知这一切都是假的。那母羊自然也只觉背上趴上一匹羊,受了重压,别无其它知觉。也许它觉得这公母的营生本来就如此罢。

于是又拉第二第三个圪丁,一会儿都结束了。那些公羊、母羊都被人愚弄了,而全然不知。悲哀!

选择发情的母羊,更是一场滑稽大戏。在一个大羊圐圙里是几百只母羊,然后把十几只本地土种公羊放进去,让公羊去试那只母羊发情。公羊们跑进母羊群里,兴致勃勃地追逐着,用鼻子闻寻着母羊的屁股蛋子,调情。用它们特有的知觉去积极地寻找它们的情妇。一旦发现那只母羊发情,它们便腾地上了母羊背上,全力耸动身体,要干那无师自通的下种营生。可这些家伙们那里知道,人们,早在它们肚子下面紧紧地绷上了一块二尺见方的白布子,叫做“试情布”。防止它们伸出那神根来,做就既成事实。那将毁了人类的聪明。

我突然觉得这人呀,实在是太无道了。为了自己的利益,耍尽了聪明机智,肆意的戕害、愚弄着别类。

那公羊扑腾几下,终于不得成功尽兴。这时羊倌们过来把母羊打上记号,拉出圈外,标示它发情了。那公羊却愤懑地昂着头喷着鼻子奔向别的母羊。一时这大羊圈里群羊涌动,状如洪流漩动。不发情的母羊是不让它爬上身的。

这一早晨大概能试出三五十只发情的母羊,都让羊倌作了记号。配种员准备好之后,羊倌把母羊一只只拉过来。配种员用一只尺来长的玻璃针管类的东西把接到的公羊精子推到母羊肚子里了。这十有八九给那母羊种上了一个多毛的儿女了。

数月之后,那些母羊大都生下一个可爱的卷毛小尾巴羊羔来。据说那是新疆的或是某国的细毛羊,一只成年的细毛羊可剪下十几斤的羊毛。那时的羊毛可真的很值钱。

半前晌的时候,所有的发情羊都种完了。羊倌们开始吃饭了。屋内热气騰腾蒸熟了两笼莜面,没有什么菜,也没有汤,蘸莜面的是炖羊奶,里面只放点盐。羊倌们吃得特别香。他们让我吃,我没吃。羊倌们说,这后生,这可是好东西,真香!可我看着白糊糊的羊奶蘸上莜面,觉得有点恶心。这是他们早晨就挤下的羊奶,天天如此。

我还从来没喝过什么牛奶、羊奶,不知是什么滋味。后来我也尝了点,确实挺好。此后我早晨来时也拿点干粮,再加上一碗羊奶,果然不错。那年是荒年,吃反销救济粮。家分了豆饼,就是大豆榨完油挤成的,象大锅盖一样,很坚硬,一个有几十斤,类似咱们这里榨完油的麻饼。早晨我用斧头敲巴掌大一块,去了羊坊子,把那豆饼泡在羊奶里蒸熟了,就成了我的美味了。那些日子我便可天天喝上一碗纯羊奶了。

上午十点多,我赶着那三只公羊,一边让它们吃草,一边往回走。中午把羊赶进队里饲养院圈起来。下午再去放,到晚上把它们赶回西泉羊坊。这一天的任务算完成了。

放羊数日,我发现这牲畜也是有情感的,羊与我似乎也建立了友谊,它们特别听我指挥,再不用缰绳拉着了。羊们跟着我,我走它也走,我停下来,寻一块平塌塌的石头坐着,它们也停下来低头吃草,吃着草渐行渐远了。

夏秋之季庄稼也长得青葱茂盛,有时羊们忍不住美味的诱惑,便去抢吃几口嫩油油的麦苗。这时,我只要在远处喊一声,它们便乖乖地跑出来。我起身要走了,便吆喝一声,那三个家伙就颠儿颠儿地跑过来,跟在我身后。回村时亦如此,我便觉得这营生也很悠然罢。

一日中午,羊在饲养院大圈里关着,我在家睡觉。忽然饲养院的大爷跑来,说两个大圪丁碰头了,你快去看看怎闹了。我慌忙去了饲养院一看,那两个大家伙正在顶头。两个的头上已经碰出血来,仍不停下。它们先对碰一下,然后都昂起头倒退得远远地,停下,又低下头,眼晴凶狠地盯着对方,接着便疾速相对奔跑。“嘭”一声,四只角撞在一起。于是又反复不止。我走进圈里大喊一声,这两个家伙看看我,才不情愿地停下来,跑到一边去了。

我看这两家伙,角根都碰出血来。忽然想起一句话“猛如虎,狠如羊。”我不知道它们是因了什么仇恨才打起来,只看它们凶狠的决斗场面,绝不次于欧洲骑士的绝决。平时是那样绵善,可斗起来却又是那么凶狠?

我觉得我在三只羊面前竟然很威严,犹如君主之于奴才。只喊了一声,这两个凶狠斗士便乖乖停下,一点脾气也没了。

人与畜一一主子与奴隶。

夏秋之季,北方山区,天高气爽,蓝天白云,水草丰美,不凉不热。我把羊扔在河滩上,它们在安闲地吃草,我便坐在小树林边。这时的我是何等闲暇。摸出衣袋里的闲书,默默地消磨这美好时光。

村里传出几个十来岁的小孩们齐声喊叫:中学生,X也拦不成,回村放圪丁。

我没恼,笑了。我知道是村里我的那几个伙伴教的。

就是,我能拦成个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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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绍】张书亮,网名山里闲人,男,内蒙古察右后旗人,大半生从事高中语文教学和班主任工作,现已退休。张老师一贯多才多艺,尤其钟爱书法、文学、摄影等,但退休前因为工作太忙之故无法施展,退休后一边帮老伴料理家务,一边助儿子照看小孙子,一边重拾旧日爱好,夜以继日地舞文弄墨,生活充实得就像秋日的硕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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