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吃过羊蝎子的人,不足以谈北京的冬天
“天冷了,今晚去吃羊蝎子吧!”北京友人说。
在北京,炸蚕蛹、烤蝎子的店铺,王府井一抓一大片。 像我一样听到“羊蝎子”,想当然地以为跟蝎子有关,跑得辫子都直了(南方的一句谚语,形容跑得快,辫子都被风吹直了)的人,应该不在少数。这个名字,对不敢吃昆虫的人来讲,是避之不及的。北京的街头巷尾,总能看见挂着“羊蝎子”招牌的店面,更有一些,干脆改写成羊“羯”子的,似乎觉得这又羊又蝎子的名字还让人不够迷惑!
人对于未曾尝试过的东西,断然没有资格评论。喜欢吃的人,大致都源于好奇心,从而欣赏食物。后来也证明了,羊蝎子确实值得一尝。
原来,“羊蝎子”是羊肉火锅的一种,汤底取羊的尾龙骨,其形状一节节地弯曲,酷似蝎子,因此而得名。一些商家为了视觉上取巧,改写成“羯”(jie)字。
北京人饮食习惯上随了草原的汉子,很爱吃羊。据说,康熙年间,蒙古王爷打猎回来,闻见新来的厨子在给下人炖羊脊骨,香气扑鼻。一试后,王爷就被这道菜俘虏了,起名“羊蝎子”并作为府中的食谱,后再从民间流传开来。俗语说“吃猪不如吃牛,吃牛不如吃羊”,北方火锅没有不下羊肉的,毫不忌讳羊肉的膻,有的人更是不膻不爱。寒冬临至,人难免心理暗示自己要吃顿暖胃饱肚的,于是,羊蝎子成了本地人大冷天聚会的上选。
现今的老羊蝎子店,大多带自酿配酒,如蝎子酒、鹿鞭酒等。它们本与羊蝎子无关,但人们从名把它们挂上了钩,增添了一番风味。从门口的玻璃罐子,清晰看见浸泡着的成千上万只小小的蝎子,爪子四仰八叉,还有几种说不上名的药材。颜色微黄的液体,不论从视觉和味觉,都迎合了慕名而来的客人。
凳子还未坐热,一大铁盆的羊蝎子火锅便热气腾腾地呈上。煮熟过的羊脊椎骨被师傅砍成一块块,红色的酱汤咕噜咕噜,还伴随着滚开的白沫子。正宗的羊蝎子一般分两种锅底,清汤和酱汤,或按颜色,红汤和白汤。清汤便是什么不加,单用羊蝎子慢炖,待其熬成一锅乳白色,汤里还能分明瞧见羊骨熬出的髓,鲜甜清香。这让我回忆起老家的瓦罐煨汤,不同的是,带着草原的野味。
酱汤的锅底,便是各家有各家的秘方了。不过大抵的口味是咸味里带着一股辣劲,辣的程度可自己选择。一大勺舀上来,有干辣椒、香叶和大料(南方人称八角)等等。红色的汤底带着骨头熬出来腻腻的精华,与清汤相比,是又辣又香的风情。南北方人的差异,在此餐桌上便略知一二。大部分北方人,吃火锅时从不喝汤底,只取其味。而南方人,第一勺总爱先鉴定汤的鲜甜。但并无绝对,因人而异。
羊肉的选择,也是有讲究的,分绵羊和山羊。羊蝎子和平常的涮羊肉,用料一般偏爱绵羊,其肉质较嫩,膻味淡些;山羊行走矫健,相对来说,肉更有弹性,口感较老。据说,从前的老北京人吃羊肉更为讲究。春天把羊羔养在城里,天稍热,便赶到山里去。深山老林饲料充足、气候凉爽,等一个夏天后,羊只只剽壮肉肥,再赶回北京。更妙的是,在回京城的路上,经过玉泉山,让羊群歇息一段时间,喝个泉水清肠通胃,使羊肉在肥嫩的同时,摒弃了一股膻味。
锅一滚开,筷子便可行动,夹起相中已久的羊蝎子。正宗的吃法,可不能讲究斯文、秀气 。拨开重重香料和雾气、用双筷夹到碗里后,用手抓着啃。羊蝎子骨肉相连,肉不多却鲜嫩多汁,吃的秘诀在于“敲骨吸髓”,肉啃完之后,骨头里的髓也想法设法吸个尽,发出“啫啫”的声音。因此,倘若介意被瞧见啃骨头时的狼狈,惶恐吃得不尽兴,也可对一同进食羊蝎子的伙伴,事先筛选一番。
《本草纲目》记载,羊髓是一种不可多得的药材,“甘,温,无毒,利血脉。”孙思邈更说,“久服不损人”。 有的人舌头不伶俐,更是出动吸管。骨髓是羊的原味与浓浓汤底的结合,口感复杂,粤语有句俗语形容得贴切,食过返寻味!
当锅里堆得山高的羊蝎子,变成一堆骨头渣时,剩下的,便是炖老半天的锅底了。此时还不可撤,肉还没吃饱的,可以再下腿肉,涮起来浓香无比,不用任何蘸料。最值得一点的,是冰豆腐,又俗称冻豆腐。这种豆腐长着蜂巢状的皮肤,下在锅里煮开后,像一块海绵吸收了浓浓的汤汁,咬开后,鲜甜的羊蝎子锅底与豆腐的质感相融,过瘾。
最后的最后,有的肉食者已经饱腹,有的可以渌面条作为主食下锅,再象征性地涮一些蔬菜,像蒿子秆(茼蒿的枝干)之类的,就算大快朵颐了。
这样一顿名声吓人的羊蝎子火锅下来,将近到了尾声。食量惊人的,嫌火锅太腻的,还可以点一道风味的北平菜——烤窝窝头。吃法跟西餐前菜的蒜蓉包蘸牛油颇为相似,窝窝头的两面用油烤得焦脆。伴随着窝窝头上菜的,有一小碟臭豆腐乳,别称是“青方”,灰色的腐乳上有着蛇皮样的纹路。这一小块东西,外乡人乍一闻,是粪便似的臭味,本地人却把这道菜视为榴莲一般的圣物,闻着臭,吃着香。价格便宜的臭豆腐,蘸着窝窝头吃下去,堪比法餐的享受,越嚼越香,停不了口!
北京人住在天子脚下已几百年,来往此地的人也不计其数。食物的风味却融合了五湖四海后,自成一格,有名称触目却人人称道的羊蝎子,也有外乡人品不出好感的臭豆腐乳。历经风雨的都城,口味上除了美味,更讲究的是实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