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隙流年丨姨 妈
我的母亲自幼父母双亡,唯一的剩下的亲人是就是她姐姐——也就是我的姨妈了。姨妈是我家几个孩子最爱的亲戚。记得小时候,最羡慕别人家的小孩上自己外婆家走亲戚,看着人家吃着走亲戚带回的好吃的东西,夸耀的说着外婆舅舅家有趣见闻,让我羡慕死了!那时我多么奢望有个外婆家可以去呀!但是我没有。幸而我有姨妈这个亲戚可以走,她也几乎是我家唯一的亲戚。记忆中姨妈永远都是笑脸。姨妈生了一个儿子四个女儿,儿子就是我的表哥,大我六七岁。
姨爹是三代单传。他们不能再生后,姨爹姨妈便把全部的希望都寄托在表哥身上,一心培养表哥成才。走出农村,“跳龙门”到城市工作,是农村父母对孩子的普遍希望。五个孩子,只有表哥上学,表姐妹们都是小学没有毕业都辍学务农了。姨妈对男孩的偏爱也表现在疼爱我们兄弟三人上面,她对自己妹妹能生出三个健康的儿子是由衷的高兴。每次到姨妈家走亲戚,看见姨妈迎接我们的永远都是开心的笑脸。在姨妈家,我们总是能吃到我家没有的零食,丰盛的饭菜。临走时姨妈总是抱抱这个抱抱那个,送得很远很远。到姨妈家走亲戚,是我童年最美好最温馨的记忆。
姨妈希望表哥考大学出人头地。她说单传家庭在农村户头小,常受人欺负,只有走出去工作才被人看得起。寄托全家希望的表哥确实很争气,一直用功读书。小时候,到姨妈家,总是能看到一般农村家庭不会有的一堆一堆书籍,还有怕吵闹经常独自一人躲在小屋学习的表哥。听到最多的是姨妈和我妈拉家常,哪个村谁家孩子考上了,喜宴办了几桌,哪个村谁家孩子复习几年还在上。姨妈说话时候,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期盼,对表哥实在是莫大的动力和压力,甚至于我们兄弟也都受到言传身教。是呀,考大学有工作,不风吹日晒,不干粗重农活,变个城里人衣锦还乡,该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呀。
一转眼,表哥高考。八十年代,高考前后一段时间,农民干完农活,闲聊高考话题总是最热烈。我也早早知道表哥那年高考,我想表哥一定能考上,因为他那么用功。可是命运之神总是会开玩笑,表哥差仅2分落榜了!祸不单行,表哥在放假到集镇看电影时与人发生冲突,被一群地痞流氓打断了胳膊住院,前途一片暗淡。那时侯我们那山区农村孩子能考上大学就像现在买彩票中大奖,实在是寥若晨星,少之又少。村里那些平时就有点瞧不上姨妈家的人都讥讽笑话,他们说姨妈供养表哥考大学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度过那些阴暗的日子,姨妈供养表哥读书考学的信念毫不气馁,在姨妈的鼓励支持下,表哥养好伤,选择复读。又经过一年的刻苦努力,表哥终于如愿以偿,考上河南师范学院。记得我到姨妈家参加表哥上大学的喜宴,看到姨爹姨妈忙里忙外,听着亲戚和邻里恭维祝贺,他们脸上挂满笑容,长期在邻里间受压抑愁绪似乎一扫而光。姨妈那爽朗的笑声,招呼客人轻快的脚步和眉宇之间的喜悦都像是在昭告乡亲,她是十里八村最幸福最成功的母亲,也似乎在向邻里宣布,不要再小瞧我们家,我的后代今后是城里人了!在表哥成功的榜样带动下,我们弟兄也都认真学习,树立考上大学的理想。
转眼四年过去了,表哥毕业,分配到县城重点高中教书。这时候,姨妈最大的心愿是抱孙子,我到姨妈家听到最多的是给表哥张罗相亲的话题,见了几个姑娘啦,人怎么样啦,有些八字还没有一撇,却连姑娘家祖宗八代是干嘛的都要打听。可是表哥心思似乎不在成家上,在山城教书几年,深感环境闭塞落后,就不顾姨妈反对,选择读研究生。很快表哥考上了北京一所大学的研究生。那期间,哥哥和我也都先后考上大学。表哥研究生毕业后,留在北京一个研究所工作,此时表哥已经30多岁了,依然单身。姨妈急坏了,可是表哥不在身边,去一趟北京也不容易,只有不停的写信催促,期间姨爹姨妈还去一趟北京当面催促,似乎也无济于事。那时我见过姨妈几回,她的焦虑写在脸上,当年表哥考上大学时欣喜早已荡然无存。后来我们兄弟都参加工作,因工作忙,回家机会少了,见到姨妈机会也少了。但是我们一直关注表哥的婚事。去年,快四十的表哥终于结婚了,令人意外的是,表哥随即带着表嫂移民加拿大。后来我得知,表哥是因为北京高昂的房价,买不起房子所以结婚晚并且移民。很快,表哥在加拿大生个儿子,姨妈终于盼来这个晚来10多年的宝贝孙子。可是孙子是有了,1岁多了姨妈还一次没有见面,只有表哥从国外寄来的照片,平时也只能是打电话问候。今年初,姨爹查出身患癌症,发费10多万元后不治而亡。路远孩子小,表哥回家奔丧也是孤身一人,安葬完姨夫后,表哥又匆匆忙忙回加拿大去了。于是,剩下姨妈自己一个人生活,偶尔会去已出嫁的几个表姐妹住两天,一个表姐希望姨妈和自己一起生活,但是姨妈说女儿家不是自己家,住不惯,还是宁愿回家自己独居。
前一阵子我们兄弟三人回老家,带着爱人孩子一块去看看小时候最疼爱我们的姨妈。提前得到电话的姨妈早早在家门口等候。到了村头,我老远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年逾70的姨妈真的老了,风烛残年的身躯那样瘦小,头发早已斑白,只是脸上依然挂满着我儿时记忆的笑容。我们到了跟前,姨妈拉着我们的手,问长问短,拉着我6岁的小女儿不舍得松手。进了姨妈家,我一眼就看见桌子上一张张大大小小的幼儿照片,我猜那一定是姨妈魂牵梦萦的宝贝孙子。我们又吃到姨妈做的鸡蛋挂面,依然让我回味无穷。看着我们兄弟,姨妈羡慕地说,你们弟兄离老家不远,能经常一块回家,你爸妈真有福气!说起表哥的近况,姨妈急忙拿出儿孙在国外照片给我们看。“我的大孙子,和他爷爷好像!”她喃喃自语更像回忆,对儿孙幽幽的牵挂也叫我们为之动容。是呀,儿子移民出国,十里八村能有几个,可是加拿大,对于一个目不识丁的农妇,同外星球某个地方又能有多大差别呢?而如此遥远的亲情让人似乎根本触摸不到。
于是从小一直教育我们考大学跳龙门,并成功培养一个出国博士,同时也激励我们兄弟上大学走出山村的姨妈,末了却发出这样感叹:我现在对农村孩子出路也想通了,考不考学无所谓,在农村种田地不是一样生活一辈子!乡里乡亲,熟人熟事,一家人团团圆圆多好!
我一阵心酸,现在流行的是知识改变命运,过更高品质生活的观念正在大行其道,而姨妈那样信仰的高山却早已轰然倒塌。画了一个圆,姨妈却又回到要孩子本分务农的从前,一切是那么真实自然,却又叫人无限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