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专刊｜现报 文/雷绍松

站在岚山之巅，举目四望，湘江古镇与龙光宝塔尽收眼底，三水六桥，步云飞虹历历在目，远山崎岖连绵直奔八闽百粤，湘水绵水在山下汇为贡江蜿蜒九曲，飘然西去，车水马龙田园村舍，风景如画使人心醉神迷，宠辱皆忘，禁不住引颈高歌"风景这边独好"!

现报 （小说） 

雷绍松

善恶之报，如影随行。

——题记

“咚_咚_咚”……

阳光小区十四栋二单元二O一室的门敲响了好一会了，一直没有人开门。门外一个身材瘦弱的老大娘还在有气无力地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防盗门。她佝偻着身子，花白的头发像杂草一样乱蓬蓬地附在头上，衣衫破旧，脸瘦长瘦长的布满皱纹，两眼不知有什么眼疾，眼角有腐肉总是红红的，眼泪不断，眼球浑浊，目光呆滞。见没人开门，老人就趴在门上从猫眼往里看，结果什么也看不见。老人心里犯嘀咕了，平时在小姑娘家，见他们听见有人敲门就看这个叫猫眼的地方，说是能看到人，怎么我什么也看不到呢？这时防盗门被猛地推开了，老人猝不及防，被门撞倒在地上，摔得呲牙咧嘴，挣扎了几下也没站起来。门口处站着一个50多岁，身高一米六五左右，满脸怒容的男人。

“你怎么又跑到我这里来呢？不是叫你到小妹家去吗？”门口处男人怒吼道。

“哎哟，我屁股好疼。咳……咳……咳咳咳，一方，伢呀！你不能这样啊！你爸当时说好了的，你负责养我的呀！哎哟好疼。”老人手摸着屁股，气喘吁吁地说道。

“爸说的，爸说的，你去找爸好了！”说完“砰”地一声关上了门。留下惊愕痛苦的老人坐在楼梯间的水泥地上。

原来，这个老人姓李，叫李凤英，是十四栋二单元二O一室业主的母亲。

来大娘今年七十多岁，老伴去世六年了，一个人在家生活至今。前些时大病一场，手脚无力，生活不便自理，就到县城找儿子，想在他家住上一段时间调理一阶段，等恢复体力后再回家独自生活。不想被儿子拒之门外

她儿子叫林少理，今年五十多岁，是六个子女中的老大。在县公安局治安大队工作。说起林少理的工作就不得不说下他父亲林传浩了。

林传浩，1932年生人，解放后小学毕业，参加了公安工作。林传浩虽然只是小学毕业，但在解放初期也算是有文化的人。加之他人很聪明，写得一手好字，特别是毛笔字写得劲健、清瘦、潇洒，颇有柳体的韵味。因此很得一干同仁的崇拜和领导的赏识，于1956年年初被提拔当了公安局后勤的采购。这采购虽不是什么大官，但实权不小，几百号人的吃喝拉撒的物资，全部由他一个人采买。他凭借这便利条件，很快和领导拉近了关系，和同事相处也不错，很有人缘。

就在林传浩当后勤采购不久，他与公安局附近街道的美女李凤英恋爱上了，很快结了婚，并于1957年农历3月生下一胖小子。林传浩看到儿子胖乎乎的脸，嘴巴往下撇着，很是有点一方大员的派头，就给儿子取乳名“一方”，取学名“林少理”，意即儿子将来是一方大员，只管大事，一般事情“少理”。此时的林传浩手中有权，怀里有娇妻美娘，又有可能成为一方大员的儿子，真可谓春风得意，很有些飘飘然。

但是，好景不长。林传浩因春风得意说话口无遮拦，说了很多过激的话；加之有人眼红他那份工作，便向领导反映了他的过激言论。其时全国正在开展“反右”活动，不久就把他定为“右派分子”，并开除公职，回乡务农接受改造。

回到老家农村后，闻传浩农活什么也不会做，分配他的农活老拖别人后腿。刚开始，乡里乡亲还对他有几分热情，时间一长，见他干活也不咋的，慢慢地有些轻视他，到后来基本上很少有人搭理他。

回农村后，他们又生下两男三女共六个孩子。八口之家，只有他和妻子两人劳动挣工分，因此年年是“缺粮户”。乡亲们的轻视，生活的重压，社会地位由高人一等到跌落尘埃，这些让林传浩从精神到肉体遭受很大的煎熬，人变得麻木了很多，常常怅然若失，甚至表现出神经质。乡亲们见状，背地里都称呼他为“傻货”。

转眼到了1979年，闻传浩开除回乡巳二十多年了。二十多年的农村生活，林传浩由一个英俊小帅哥变成了半老头子。虽然只有四十八九岁，但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苍老很多。家里孩子也都长大了，大儿子林少理已二十二岁，高中毕业后在大队开手扶拖拉机。大女儿也是二十岁的大姑娘，初中毕业在生产队劳动。其他几个孩子有的读书，有的学手艺。这时，中央在全国搞平反冤、假、错案，摘“右派”帽子，林传浩于1979年7月摘掉了“右派分子”帽子，并恢复了工作，重新安排到公安局看守所看守犯人。

林传浩没想到命运发生这么大转变，特别是穿上一身警服后，五十年代当警察的感觉立刻回来了，充满了做人的自信，从而焕发了青春。脸上常常带着笑容，一点也看不到神经质的样子，举手投足，交往应酬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乡亲们背地里也不再称呼他“傻货”，每逢他从公安局回家休假，乡亲们都热情地称他为“大爷”、“大叔、“公安局的”。

林传浩恢复工作后，过了三年舒心日子。但到1982年，一场家庭风波正在悄然酝酿。

林传浩的大儿子林少理谈了一个女朋友，名叫张秀花，是隔壁村张家大塆的人。两人关系发展很快，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但是张秀花突然提出来，要林少理有一个正式工作才肯嫁给他，如果没有正式工作那就“拜拜”。

林少理一听就急了，说:“我到哪里去找个正式工作？这不是为难人吗？”

张秀花说:“没正式工作就分手，你看着办。再说，你不会想想办法找个正式工作？”

林少理说:“我能想办法不早就想了，还能等到今天？”

张秀花说:“你真是个笨蛋，你不会在你老子身上想想办法？”

林少理闻言心里一动，急急忙忙往家里走去。

这天，林传浩休假回了家，正把买回来的日用品交给妻子，妻子一边高兴地收抬着这些物品，一边和丈夫说着体己的话。回乡二十多年里，由于生活的重压和内心的苦闷夫妻俩平时不是争就是吵，很少像现在这样轻声细语地说话。现在随着地位的变化，生活条件的改善，使得夫妻感情也加深了。虽说已是老夫老妻，但那种热乎劲一点不比年轻人差。

就在老俩口谈兴正隆时，林少理走了进来。林少理见父亲回来也不搭理，气乎乎地坐到椅子上。李凤英见状斥责道:“一方，你爸回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乎？你还板着个脸，像是别人欠你三斗陈大麦一样，这是为什么呀？”

林少理没好气地说道:“他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他只知道自己在外风光，哪里管我的事？我今年都二十五岁了，别人跟我一年出生的孩子都有了，我还是光棍一条，谁管过？”

李凤英道:“看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你不是和张秀花好上了吗？刚才我还跟你爸说起，年底就把你俩的婚事办了，我们早都想抱孙子呢！”

林少理蹭地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梗着脖子吼道:“办婚事？你给谁办婚事？”

“怎么啦，你跟秀花闹矛盾了？”

“没闹矛盾，她就是不跟我结婚！”

“那是为什么啊？”

“她说，我如果没有一个正式工作就跟我拜拜。”

静，屋里顿时静得连一枚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三人你瞅瞅我，我瞧瞧你，谁也不说一句话。

“你再找她好好谈谈，工作哪能说找就找得到的。再说，她要是真心喜欢你，就不会在乎你的身份。”  林传浩终于打破了沉寂说道。

林少理闻言又嚷嚷道:“你说的轻巧，谈谈就能解决问题吗？再说人家要求嫁一个有正式工作的人有错吗？”

林传浩顿时语塞。

林少理缓和了一下语气说道:“不过，办法倒是有一个。”

“什么办法？”林传浩夫妇异口同声地问道。

林少理走到闻传浩面前，脸上带着笑容，声音比刚才低了八度说道:“爸，这个办法就是你提前退休，让我顶职，我如果当了警察，秀花就一定跟我结婚。”

“什么？让我提前退休？亏你想得出来，老子从公安局开除回家二十多年，吃了多少苦头啊！现在刚过了几年舒心日子，你就算计起老子来了，要我提前退休门都没有！”

林少理一听火冒三丈，把桌上的热水瓶摔到地上，玻璃碎片和水洒满一地，然后冲出了家门。 林传浩窝了一肚子火也离家回了公安局。

第二天，林少理回到家，见父亲不在家，就对母亲说:“张秀花说了，如果我不能顶职参加工作就分手，三天时间给她回话，你和爸看着办吧！”

李凤英心急如焚，心情十分矛盾。丈夫从公安局开除回家二十多年所受的屈辱和苦，她是最清楚不过的了，现在如果让他提前退休感情上很难接受，毕竟他才过了三年有尊严的日子。但是，如果不让儿子顶职，儿子的婚事就要吹了，这也是她不愿意看到的。思之再三，她决定到县城公安局找老头子商量一下。与其说是商量，倒不如说劝老头子提前退休让儿子顶职。

到公安局后，夫妻俩反复斟酌，最后林传浩决定成全儿子提前退休。唉！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林传浩夫妻二人回到家里，吃了晚饭后把六个孩子都叫到一齐，宣布提前退休让大儿子顶职的决定。不想这一下又引起了更大的家庭风波。大女儿说应该由她顶职，说父母不让她读高中应该弥补她的损失。二儿子说他要顶职，说为了这个家他初中都未读就去学木工挣钱养家，论贡献应该由他顶职。三儿子说我马上高中毕业，爸爸再多工作两年，我高中毕业后你再退由我顶职，老话不是说:“乡下老爱的小吗？”闻传浩看到眼前乱成一锅粥的情景，真是哭笑不得又莫可奈何。

林传浩咳嗽了一声说道:“不要吵了，听我说几句。”

“孩子们，你们都是我的子女，巴掌手背都是肉，我想给你们每个人都安排一个工作，但我没那个能力。现在提前退休让一个子女顶职，这也是被逼无奈之举。你们都知道爸爸很爱这份工作，他是我的魂，如果退休了等于是拿走了我的魂啊！”

说到这里，林传浩哽咽得说不出话来。李凤英也泪眼婆娑，手拍打着林传浩的背，用自己的柔情给丈夫以慰藉。

林传浩止住悲声继续说道:“这个职还是让你们大哥顶吧，不然他的婚事就吹了。但是我有一个条件，那就是谁顶我的职，今后我和你妈老了，谁负责赡养。一方，这个条件你可答应？”

林少理立刻信誓旦旦地道:“我答应，答应，就是你不让我顶职我也会赡养你们的。”

其他几个子女见事已至此，虽说心里不服气，但也只好听从爸爸的安排，没再多说什么。一场家庭风波总算平息了。

1982年9月，公安局批准了林传浩提前退休由儿子林少理顶职的申请，很快办理完相关手续。林传浩和林少理分别下岗的下岗，上岗的上岗，进行完了身份的变换。

林传浩退休后与妻子生活在老家。孩子们相继结婚，各自成家。他的退休费供他和妻子两个人生活也还勉强过得去，甚至略有节余，也就没有让孩子们赡养。2011年9月林传浩突然病亡，丢下了妻子李凤英。

丈夫逝世后，李凤英身体也垮了，基本上是药不断，生活有时难以自理。这种情况下，李凤英只好找大儿子，要到儿子家中生活，让他履行顶职时答应赡养的承诺。林少理也只好答应让母亲到家里来。可只住了一天，林少理夫妇就把李凤英送到隔壁春风小区小妹妹家去了。原因是说老太婆不讲卫生，眼睛总是红红的，眼屎都没洗干净，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厕所不会上，睡觉时的呻吟声吵得他们睡不着。总之不能在他家住。小妹妹无奈只好让母亲住自己家里。

一天，小妹妹丈夫老家有事，全家需要回老家，小妹妹就把母亲送到林少理家让他们照顾一天，晚上他们回来再接母亲回家，林少理只好答应下来。谁知事情当天没处理完，晚上没回来。林少理夫妇认为是他们想把母亲推给他们，顿时火冒三丈，拉着李凤英就往小妹妹家走。并打电话给开锁的师傅把小妹妹家门打开，将李凤英强行送回了小妹妹家。

第二天，小妹妹一家人回来见李凤英在家十分诧异，当问明就里，小妹妹和丈夫与林少理夫妇大吵一顿，并从此断绝来往。

李凤英见为了自己引得兄妹不和决意要回老家，说是死也要死在老家。这样病病殃殃的李凤英在老家一个人生活了六七年的时间。 这次李凤英病的时间有点长，一则没钱买药，二则是不能做饭想有人做口现成的饭菜，所以又找到林少理家来。不想被儿子拒之门外还被门撞倒在地。

李凤英悲愤交加回到家里，没过几个月，于2015年农历7月就一命呜乎了。

2017年4月，林少理退休赋闲在家。7月闻少理突然腰疼痛难忍，并迅速延伸到双腿，没过几天竟然走路都十分困难。待到医院一检查是腰椎间盘突出加滑脱，压迫神经导致双腿疼痛不能行走。医生说要么手术，要么理疗。但不管哪一种办法都要注意休息，要平躺着，减少活动。这就给林少理出了个难题，平时林少理妻子吃完饭就去打麻将，晚饭后就去跳广场舞，一应家务都是林少理的。现在要他静养不活动，恐怕连饭都吃不到口。思之再三，林少理觉得只有到儿子家住一段时间。

林少理的儿子，已结婚生有一女，住在离阳光小区较近的碧海小区。 林少理艰难地走到儿子小区敲响了儿子家里的门。儿子打开门问道:“有事吗？”

林少理道:“我病了不能作饭，到你家住几天。”

林少理儿子说道:“当初我小孩出生叫你们过来帮忙带带孙女，你们说什么也不愿意，说到别人家睡不着觉，要我们请保姆，怎么现在想起我们来了？我看还是各住各家里的好。”

说完“砰”的一声关上了门，留下了一脸迷茫惊愕的林少理站在楼梯间。

2020.8.9

作者简介： 雷绍松，男，1955年2月出生，湖北孝感大悟县人。当过兵，复员回乡后从事教育工作，现为大悟县教育局退休干部。从小酷爱文学，曾有诗歌、散文、短篇小说见诸报端和网络平台。曾获《作家地带》“人间真情”征文比赛二等奖。《作家地带》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