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天说地】玉的断想‖姜
玉的断想
文/姜全政
一次,作家张晓风在一玉肆驻里足良久,问玉肆老板:“这是一种什么玉?多少钱?”
“你懂不懂玉?”老板神色间有一种抑制过的傲慢。
“不懂。”
“不懂就不要问!我的玉只买懂的人。”
作家笑笑走开了,却有一段感慨很有意思。她说:
不懂玉就不该问不该买吗?世间识货的又有几人?孔子一生也没把自己那块美玉成功地推销出去。《水浒传》里阮小七说:“一腔热血,只要卖与识货的!”但谁又是识货的买主?连圣贤的光焰,好汉的热血也都难于倾销,几块玉又算什么?不懂玉就不准买玉;不懂人生的人岂不没有权利存活下去了?
前面文字里,说到子产这个人,即公孙侨,字子产。郑国大夫,春秋时期有名的政治家,曾长期在郑国执政,实行改革,广开言路,发展生产,受到各层人士的称赞。孔子对他有过一个评价:“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他具备这四方面的品德,才以小国受到人们的尊重。可以说,子产其人,君子温润如玉。
《诗经·国风·秦风》里就有“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的句子。
玉不过是美丽起来的石头。所谓伟人,其实只是在游戏场中忽有所悟的那个孩子。所谓玉,只是在时间的广场上因自在玩耍而得道的石头。
玉的硬度、晶莹、柔润、缜密、纯全和精致,都像女人,像文学,和一切的艺术形式,以及一切美的东西。
《说文解字》里说:
玉,石之美者,有五德。
润泽以温,仁之方也。
思理自外,可以知中,义之方也。
其声舒扬,专以远闻,智之方也。
不挠不折,勇之方也。
锐廉而不忮(zhì害;违逆),挈(洁)之方也。
以德寓玉,以玉比德,把玉和德结为一体。说一个人“温润如玉”,就是说这个人很纯,干净,温和,让人生出一种欢喜来。
玉有瑕,虎有纹,豹有斑,又有谁嫌弃过它的皮毛不够纯色呢?
凡是可以坦然相见的缺点都不该算缺点的。纯全完美的东西是神器,可供膜拜。一个人对自己的接纳、从容,不也是看准了自己的种种小毛病才会一笑置之吗?
把人和玉,玉和人交织起来,组成一种神话的是《红楼梦》,也叫《石头记》。
在补天的石头群里,主角是那三万六千五百零一块中多出的一块,天长日久,竟成了通灵宝玉,注定要来人间历经一场情劫。
他的对头则是那似曾相识的绛珠仙草。
那玉,是男子的象征,是对于整个石器时代的一种怀古。那草,是女子的表记,是对榛榛莽莽洪荒洪森林时期的思忆。所以有贾宝玉,林黛玉。
《红楼梦》中带玉字旁的都有其不凡的主人。像宝玉、黛玉、妙玉、红玉等。王国维先生释《红楼梦》中的玉,解释说“玉”即“欲”,欲望。人都是有欲望的。这些带玉的人,都各自有他们不同的人生欲求,这种欲求,大概是一种不安,一种需求,一种不知所以的缠绵。是快乐时候的凄凉,是完满之际的缺憾,是自己不明白的惴惴,是想挽住整个春光留下所有桃花的一种贪心,是大彻大悟与栈恋执念之间的摇摆。
人没有欲望了、或者欲望不那么亮烈了,就出现另外一种风景。林则徐有名句:“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说得是男子汉大丈夫的刚强正直源于其没有欲望。既然无欲,也就不必为欲而求人,自然容易刚强正直。这就像佛家说的“忍,无可忍”。既然无可忍,忍本身也就不存在了。别人认为是苦熬,佛家平静处之。林则徐的无欲,指的是没有功名之心、财富之求、升仙之念,而为着实现个人良知、民族兴盛、国家强大的目标。若再细想,功名、财富、名利之心,都不能算作错。玉有瑕疵,人有缺点,瑕不掩瑜,不完美才是人生。所以有花看半开,酒饮微醺,宴席上也讲究茶七酒八之说,茶水太满就会烫了客人手,酒斟得太满会弄脏客人衣物,让人不爽,恰到好处才是待客之道。
然而神话世界都是富丽而高寒的。神话人物总要和一件道具和伴当发生关系,假如宝玉没有那块玉,龙不吐珠,嫦娥没有玉兔相陪,孙悟空没有金箍棒,那就兴味索然了。
大概在一次聊天聚会上,孔子指着弟子子贱(姓宓,名不齐,字子贱)对众人说:“这人是个君子啊!如果我们鲁国没有很多君子的话,他从哪里得来这些品格呢?”这是对鲁国文化的自豪感,从周公到孔子一路走来,这是一种文化自信。
大概子路(端木赐)听了老师这样夸子贱,急得牙痒痒,就问孔子,老师你看我怎样。孔子回答,你这个人是“器”,到底是什么器物?孔子说,就是“瑚琏”,你去看看祭祀宗庙时盛放食物的礼器,上面镶嵌珠玉,华美尊贵,而且只有在重大场合才出现。哈,你去看“瑚琏”,就等于找到子路了。这里的“瑚琏”,就是七年级历史教科书上的正式称呼叫做“簠簋”。簠簋,其实是两种器物,夏叫“瑚”,殷叫“琏”。镶嵌着珠玉,华美金贵,就是夸子路上得大场面,人才难得。但,“君子不器”则说的是,君子不应像器物那样有规定的用途,只懂专业技能,而应有思考,学会怎样使用器物。
上面所说,是玉堂皇的用途,还有其生活细节上的用途。比如说玉如意,形状像长柄钩,钩头扁如贝叶。明、清两代,取如意之名,表示吉祥如意,幸福来临,是供玩赏的吉利器物。
“如意”一词出于梵语的汉语音译。最早的如意,柄端作手指之形,以示手所不能至,搔之可如意。也有柄端作“心”形的,用竹、骨、铜、玉制作。讲僧持之记文于上,以备遗忘。古有手持如意的菩萨像。我国古代有“搔杖”(如今叫痒痒挠),又有记事于上的“笏”(亦称“朝笏”、“手板”),如意则兼而有之。
如意是何时传入我国的,已无可考。《晋书·王敦传》记载:孙权曾得如意柄,“每酒后,辄味魏武帝乐府歌:‘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以如意打唾壶,壶边尽缺。
这孙仲谋也雅得可以,一边吟哦不止,一边击节叹赏,这才是古人的“韵”与“趣”。生子当如孙仲谋,这里也可见端倪。
至于说一个人“守身如玉”,有玉骨气,花精神,这是再好也没有了。
作家张晓风说,你且“安安静静地做自己,并且从肤发的温润,关节的玲珑,眼目的清澈,意志的凝聚,言笑的清朗中去认识玉吧”。苏东坡词中,“用舍由时,行藏在我,袖手何妨闲处看”,正是君子如玉的圆融。
道家以目为“银海”,以肩为“玉楼”,想来仙家玉楼连云大概也不及人间的一肩担道义来得宝贵吧?
爱玉之人,恐怕就是一种自爱自重的心灵投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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