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樰熳,不爱集注,喜欢用自己的方式读诗。欢迎一起走进词人的性灵世界。)
靖康二年,两位皇帝被金人俘虏,北宋迎来灭顶之灾。而在南方,边打边逃的康王赵构渐渐退到了长江流域,终于在江宁站住不动了。同年五月,赵构称帝,改元建炎。于是,声气羸弱的南宋在逃亡路上抖抖索索地拉开了王朝的序幕。国力衰微,遗老遗少们都成了新王朝的稀缺产品。作为宗族一脉的赵家更成了顶梁柱。建炎元年,刚在江宁为母亲奔丧的赵明诚被任命为江宁知府,成为江宁城的最高长官,李清照也成了当时江宁城的第一夫人。
永夜恹恹欢意少。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为报今年春色好。花光月影宜相照。随意杯盘虽草草。酒美梅酸,恰称人怀抱。醉里插花花莫笑。可怜春似人将老。
长夜漫漫,却难以提起欢乐的气氛;午夜梦回,总梦见长安,还能认出当年熟悉的长街。今年的春光和往年一样好,花儿掩映,月儿朗照。可是现在,我们却团聚在另一个地方。菜肴虽然有些粗糙,但自酿的酸梅酒,味道还是那样称人可口。渐渐地醉了,又将花儿插上鬓梢。花儿呀,莫要笑我老,可怜这春光也像人一样在一天天衰老啊。空梦长安,认取长安道。长安,北方皇城的代称,古代文人常常将它作为故国的代名词。这里也借指北宋的都城汴京。词人不愿意直提汴京,一方面是为了语言的含蓄,另一方面怕也是不愿直面伤心地的缘故吧。这首词上下两阕的基调都是愁闷的,这个基调在开篇的第一句就定下了。“永夜恹恹”,长夜漫漫,愁闷不是一时兴起,而是几多个逃亡的日子堆叠的情绪;“杯盘草草”,不仅是器皿的不精致,食物的不精细,更是酒宴安排的不精心——国家多难,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那些锦上添花的细节了;春似人老,前途未卜,还有多少欢娱的日子可供这样的团聚来消遣呢?唯有那些花光月影的美好春色在虚无缥缈的梦境里隐隐闪耀。其实,此时此刻,阳春三月的江南,其花光月影的春意应更比北方繁盛,只是在愁人的眼里,最美的江南也是一座愁城了。
但是,节还是要过的,尤其是亲人团聚的时候,绿蚁金波,清圣浊贤,杯盘交错中,醉意渐渐麻木了忧虑的神经。“醉里插花花莫笑”,李清照从来都是爱花的人,不说年轻时那“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的天真和娇憨,就是后来明诚死后,独自流浪的时候,都还有“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的句子。此时此景,微微熏醉的词人又要在鬓间插一朵她喜爱的春花了,只是,花将残,春将尽,人将暮,国将亡……半醉半醒的词人只能喃喃对花自语:你莫笑,我们都将老去了。上巳节在古代是个颇为隆重的节日,时间为农历的三月三日,春天后的第一个巳日。其主要活动是行“禊礼”,又称“祓禊”,是一个辟邪除疾的节日。王羲之《兰亭集序》中就写道:“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指的就是“祓禊”的仪式。又正值春气阳和之际,于是便逐渐演变为聚会、郊游等集体游乐活动,于是又有了“春浴日,女儿节”等别名。《论语》写道,“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写的是春浴泼水之事;王羲之《兰亭集序》写道,“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写的是文人们的高雅之戏;杜甫《丽人行》写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写的是仕女们的郊游之乐。
赵构偏安到南方的时候,赵李两家的许多亲戚也都陆续地来到南方做官,有赵明诚的哥哥赵存诚一家,李清照的弟弟李亢一家,还有一些远近亲戚等。在逃到南方后的第一个稍为安稳的春天里,大家族在江宁知州的家里举办家宴,想必场面是相当热闹的,但词人的心情却十分复杂。青州十年,她和赵明诚紧衣缩食,花半辈子心血积攒了十几间屋子的金石文物,除了一部分被赵明诚自己带到江宁,一部分被李清照贴身守护外,大部分都在兵变中毁于一旦了。当她把用生命守护的《赵氏神妙帖》交到赵明诚手里的时候,夫妻俩热泪盈眶,相对而泣。这一刻,他们彼此心中渐渐冷切的灵犀之火刹那交接复苏了。
尽管四散奔逃的家人又聚在了一起,但人是物非,家已不是原来的家;尽管一直期盼着复兴的赵家又回到了大宋政治权力的中心,但山河破碎,国已不是原来的国;尽管在那段磕磕碰碰的情感世界里,赵李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但大家岌岌可危,小家又如何能独得安逸?以闹事写愁,以乐景衬哀,这首词字里行间都浸透了词人对日薄西山的国运家途深深的忧虑。在闺怨里沉溺徘徊的女词人,从这首作品起,她的命运随着国家的命运发生了质的变化,她的忧愁在国家的沉沦中产生了厚重的质感。
(林樰熳,海角女子,幽僻好静,喜与古人作伴。业余常做三事:写诗、读诗、说诗,愿我的文字能给您带来一丝清凉,欢迎关注!图片来自网络,侵删。)
樰熳者,海角女子也。因爱六出清冷曼妙之态,又补五行失木缺火之白,故名之也。数十年浮尘碌碌,并无建树。唯性乖行僻,嗜书眈诗,竟成惯性。
今欲再辟清虚,重理竹素,寄闲眸于江湖,锁光阴于文字,故造此虚楼幻阁,雾苑云台。若君有意,祈凌波微步,移来共酌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