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布尔少年故事

本文作者:孔乾


时间回到15年前某个冬天,中午放学。这一天和平日没什么两样,依然是漫天的白毛呼呼。二毛(前面写工程力学招生软文那个女博士)吃力地蹬着车,被迎面杀来的西北风吹得左右摇摆找不到重心。我那天没骑车,坐在后座上,身上穿的是蓝色的二中校服,校服肥大,里面是我妈出嫁时的蓝底红花大棉袄,戴着她给我织的帽子,那种从头到脖子根,只露个眼睛,帽子尖上有个毛球的那种,一层冰在睫毛上打架。

可能是年代久远,那样寒冷的某个平凡的中午,现在想来竟然不觉得冷,倒是因为掺了些情谊在里面,画面是滤镜过的暖色。今年年后一天中午出去吃饭,正赶上学生放学,我步行迎着他们的电动自行车队,学生们羽绒服穿在了校服外,不禁感慨,自己也是吃过苦的一代啊!

大概20年前,二毛是四年级或者三年级时来到我们班的转校生,一年的时间我并没和她说过话。她个子高坐在后面,相貌平平,刚来学习也没太突出,还叫了个汉子的名字。我每天把早上得的一块早点钱掰成两半花,一半早上买个焙子或者华龙啊,小浣熊或者北京方便面,一半省下来下午上课前买个伊利奶冰袋。这样我每天都会遇到同样在校门口伊利冰柜前流着哈喇子买奶袋儿的二毛。后来我们就熟悉了起来,具体熟络的情节已经不记得,就像我已经记不清我们到底认识有多久了。唯一确定的是那种早已在市面上消失了很久的奶冰袋是少年时代最美味的东西了。

图片来自网络(找了很久没找到伊利,大概类似这样的,酸酸甜甜奶味十足。连同奶袋儿一起消失的,还有美味的伊利一代、伊利二代雪糕。)

20年前没有智能手机,没有微博微信抖音美拍,没有手游,只有所谓的电脑课并不联网,勉强有个扑克或者俄罗斯方块吧?娱乐活动很传统,跳皮筋跳大绳放风筝打娃娃,我们全部的世界就是这个并不与世界接轨的小镇,日子依然很快乐。我和一帮男生踢足球,发小刘胖子组织几个女生跳皮筋。两个小女生用小指架绳,那么细他都能跳进去不踩绳,大浪淘沙他能跳到100,屌炸天。后来有些女生跳不过他,跑过来跟我一起踢足球了。每年的秋收后和开春种地前,推广站门前的那片麦地就是我们的天堂,有时候男生踢球女生啦啦队助威,有时候男女混踢,夜幕下球都看不见了,大家才仨仨俩俩被家长骂着喊着回家了。我妈很少喊我回家,因为我个子小,她觉得多运动能多吃饭。

每年六月一日,是我们西街小学一年一度的“红领巾艺术节”,各年级各班师生,学校周围居民欢聚一堂,共同迎接这个盛大的节日。项目繁多,歌唱比赛、演讲比赛、还有书法绘画、放风筝以及舞蹈表演等等。其中的花卉比赛,我班老是输,因为隔壁一班同学的家里,有牡丹、七彩令箭这些名贵花卉,而我班只有仙客来这样的平民物种。后来六年级分班,我和“牡丹”“七彩令箭”有幸分到一个班才弥补了我的缺憾。板报组由几个才艺双馨的同学组成,我主要负责写字,不擅画画,就琢磨个花边,偶尔有幸出个校板报,趴在墙上写字的我,吸着粉笔末还很是得意。我妈不让我留长发,说是会影响学习,这样放眼望去,男生女生分不清楚,一寸照、毕业照全部都是短发,我对那些留着麻花辫的漂亮女生真是羡慕又嫉妒。

据我爸妈回忆大概三四岁的时候我每天在茶几上“双指联弹”,可能当时我脑海里有一副幻想中的钢琴键盘。我爸大悦,认为我有艺术天赋是可塑之才,于是攒钱给我买了电子琴拜师学艺。但是自从电子琴买回家每周要去老师那学习开始我就各种排斥,艺术天分直线下滑,直到今天我也弹不出一只完整的世界名曲。我学琴历史悠久,总共换了四位老师,带动了我周围的刘胖子、我蕾蕾姐和其他同学,于是大家每周六日和暑假都聚在闫老师家,继续玩耍。闫老师教导一个人练琴,下一个人预备,另一些人则下象棋围棋跳棋军棋,和闫老师女儿春燕在院子里和泥巴,麦子地烧麦子,各种造作。那是我学琴生涯里最开心的一段时期。

2018年1月。儿时的电子琴,每次回家拿出琴谱研究几天然后就不了了之。

我从小还是抓蝌蚪的一把好手,西桥被两岸居民的生活垃圾污染,我经常看到人们在坝上筛灰倒泔水夜壶,河槽里狗子们期待的眼神。但是上游的南桥,那里居民稀少,水质干净生物繁多。我们拿个吃剩的玻璃罐头比谁捞的多捞的大,有一次我的蝌蚪捞回来过几天变成了灰色的癞蛤蟆,和我摆摆手跳走了,留下我捧着空玻璃瓶发呆,为什么是癞蛤蟆?说好的青蛙呢?唯一的禁忌就是下雨前必须离开,传说在上游玩水俩少年被洪水冲走的恐怖故事充斥了我整个童年。有时候我在水里蹲的时间太久站起来一阵头晕目眩,缓一会儿视觉恢复,抬头看看天不禁思考,这样的大晴天怎么会突然有洪水?是像晴天响惊雷那样突然的洪水吗?我大概很幸运,没有遇到过——大人们用来警示我们而扯的慌才是最恐怖的故事。现在我会偶尔扯个慌来告诫我2岁的女儿,比如不刷牙嘴里会长毛毛虫之类。另外,年少时的天空,怎么就那么蓝那么蓝。

2015年6月,辉腾梁蓝天白云青草大风车。

再小一点,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暑假去乡下的姥姥家,那才是真正的天堂。且不说每天各种动物长鸣喊我起床,姥姥做的茴香包子,院子里的花儿啊菜啊,万马奔腾见过吗?上午呼的一阵,数不清的马匹冲着小六道沟方向跑去,吃的够饱,下午呼的一阵,又跑回小泉子村方向大队的马圈,留下乌云一般的尘土久久不散。马倌应该是高于羊倌村长能和大队书记平起平坐的最高长官了,那才是真正套马的汉子。姥姥家有老白马,每天早上我起的晚,赶不上姥爷牵出去喂草,就在每个黄昏,从姥姥手里快速接过麻袋,再奔向去牵马回家的姥爷。漫山遍野的青草和各路野花,马兰花拔了花冠有蜜,但要小心吃到蚂蚁,头疼花牛羊吃了会闹头疼,有时候姥爷会在废旧的石头墙缝隙掏出鸟蛋给我,那就是意外收获了。翻过一座山才能骑到老白马,姥爷把麻袋披在马身上,再抱我上去,这样我不会粘一屁股马毛。我把马鬃揪得牢牢的,唱起了歌。临近村口,挑水的村民远远就听到我的歌声,说着岑和小家的小外甥又骑马回来了。如今,那位曾经牵马带我回家的人已此生长眠,我身居数千公里的远方,再也回不了家乡。

姥姥经常告诫我,不要到马屁股后面小心被踢。而我觉得我与老白马这样的情感,是不同于常人,是心有灵犀的。有一次我与老白马对视,虽然有一点害怕,但我坚定的认为她可以读懂我此处有真意,起初老白马一动不动,很温和,然后我尝试与她对话,她却仰起骄傲的马头拱了我,后脑勺磕到石头上吓哭了。自此,我再也不敢自命不凡,我们都是芸芸众生,沧海一粟。

姥姥家搬到镇上数年之后我再回村子,当初村里的热闹景象已经不见,井水枯竭,更没有青草和花香,只有裸露的石头和稀少的动物粪便言说着脆弱的地表。

2015年7月,某不知名村落。

沙河路我家的三间大平房,到现在还时常出现在梦里,院子里有很多树,我把皮筋绕在树上,一个人跳皮筋就可以欢乐一整天。有时候独自坐在家里的沙发上,沙发套是我妈扯的黄底红花布做的,茶几上是我自己泡的菊花茶,把花里泡出来的小虫舀走,放一点点白糖,小抿一口嘴里满是香气,手里捧着的是我爸订的《乌兰察布少年报》,遇到好词好句我就抄下来,每次写作文前拿出来看看于是灵感大发一气呵成。我发自内心的喜欢享受那样的一个下午,冬日的阳光照进矮房,暖意不多但足够温暖一生。一直到读大学之前,我的理想是做个文艺女青年,幻想多年以后自己坐在咖啡店里,若有所思,然后敲下一些文字。草原不都是骑马踢球的女汉子,也有诗情画意的翩翩少女。

我爸不抽烟不喝酒也不晚归,晚饭过后坐在书桌前在白纸本上备教案或者刻字挣点外快,一行字几分钱。家里的灯总是很灰暗,一根电线沿着墙线拉下来接一个黄色的灯泡,我妈在灯下织着什么,我在旁边不情愿的练字帖,一页又一页。

我不喜欢学琴,也不喜欢练字,但多年以后我才懂得感谢爸妈当初的严厉。字写得一般却得过奖,琴练得不好吧,如今还可以用来教女儿唱歌。

那些漂亮精彩的小故事,一桩桩堆积在那里,随着时间久积的尘层层吹起,落下,遗忘又记起。我想每个人心中都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年少,在那里儿时的面孔依然鲜活,那些爱着的人们依然健康年轻,里面有少年的倔强和困惑挣扎不出,也定会有坚定纯真的小情愫暗自生根发芽。那些可爱的伙伴,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爬上我家的矮墙,做手势叫我出去踢球玩耍;偷偷看许仙白娘子听到门响一秒钟内关掉电视,我妈进门摸电视机屁股还是热的。我们相视邪笑,各自拿起书本开始装模作样。

2014年12月釜山广安里。离家直线距离1330公里。


本文作者是内蒙古察右中旗人,在韩国留学工作8年,现定居韩国。

【本期幕后】

策划:楚楚

编辑:楚楚

校对:小超

关于年少时光,你们有什么样的故事想与大家分享呢?

(0)

相关推荐

  • 总是梦到姥爷要带走我

    姥爷 先跟大家说一下我的背景,我小时候算是留守儿童,从3岁起在姥姥家长大.我上3年级起姥姥就去县城给舅舅看孩子去了.家里就剩我和姥爷还有老姥爷(姥爷的爸爸),老姥爷不跟我们一起住,因为老姥爷有两个儿子 ...

  • 少年说||大山(70):我的姥姥

    我家有一个老是把头发染成棕色,又喜欢坐在床上玩手机的身影,她就是我的姥姥. 姥姥是我们家中唯一玩电子游戏的人.在空闲的时候,她就会坐在床头,兴致勃勃地打开手机,玩起"消消乐"来.如 ...

  • 中国姥姥多重要?“我妈不帮我不生”,这些遭遇你有同感吗?

    媳妇头胎生了女儿,老妈撺掇我劝小静再生.我想了很多办法,没想到,小静一句话"我妈不帮我,我不生".可老丈母娘还能来帮助伺候闺女吗? 小静生老大那会儿,丈母娘早早就从老家赶过来,整个 ...

  • 少年说‖元宝(267):老人要不要给子女帮忙?

    前段时间,我在姥姥的微信上看到一篇文章,主要内容是:子女叫老人到城里享受天伦之乐,千万不要去,不然就是做饭看孩子,与保姆无异,还没有工资.看到这篇文章,我甚是不解,姥姥一直与我们同住,确实是每天帮忙做 ...

  • 少年说||桐桐(45):葡萄

        暑假,我吃着妈妈从老家带来的紫色略带一点酸味的葡萄.它有着紫色的外皮,像是圆圆的皮球.把皮剥开,就可以看见青色的果肉,一口咬下去一股酸甜葡萄汁在嘴里荡漾开来.老家的葡萄不像买来的葡萄那样甜,而 ...

  • 姥姥于2021.3.27仙逝

    (图为年前最后一次在姥姥家拍摄的照片,图中小姨在做饭,姥爷在烧火,二姥爷在聊天) 中午,爸妈打来电话,告知我一个噩耗:姥姥于今早与世长辞! 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虽然没有像老妈一样抽 ...

  • 看看这些男人找了带孩子的女人结婚都是什么后果,病死没人管

    分人,我妈四岁的时候生父去世,后来我姥姥带着我妈嫁我姥爷,因为没见过亲姥爷,所以我只喊过他姥爷.我姥爷其实对姥姥也不是太好,我姥姥摔伤躺床上动不了,他也不给园子里菜浇水,家里进贼丢了钱,赖我姥姥.但是 ...

  • 余生与孤独

    余 生 与 孤 独 ■仁增玛 作者:拉萨·仁增卡卓,笔名:仁增玛,女,94年生,来自青海玉树曲麻莱,藏族人.现是一名大学生,小时候一次重病,失去了行走能力.喜欢阅读,爱好写作,曾在<藏地月光&g ...

  • 一个“科黑”的故事

    作者: 张屹林 以前我从来不喜欢你,虽然第一次接触篮球知道的就是你的名字. 以前我从来不为你喝彩,虽然买的第一件球衣就是你的盗版球衣. 以前我从来不想看你赢球,虽然在你接加嫂传球跳步绝杀国王的时候我在 ...

  • 另一个斯科特的故事

           (转者按:今天的故事主角也叫斯科特,为了和前天的斯科特区别,我把标题改为另一个斯科特的故事.他们不是同一个人,经历却大体相似,都是采用健康饮食把血脂恢复到 2.1--3.7 毫摩尔这个对 ...

  • 走进察右中旗科布尔

    本文作者:任平 几天前察右中旗科布尔镇又刮起了白毛呼呼,坐在家里就能听到外面呼呼的风声.四十年前我第一次走进科布尔镇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的眼前. 白毛呼呼(来自网络) 刚下汽车,大风卷着大块的雪片劈头盖脸 ...

  • 我印象中的科布尔:站在草原望北京

    本文作者:王建明 有人说过,童年时代对事物朦朦胧胧的认知才是最美的,美得令人陶醉,美得令人无法形容,美得让人流连忘返的地方只有在童年的记忆中搜寻,才有答案. 中旗政府大楼前的喷泉广场,夏日晚上市民多聚 ...

  • 我印象中的科布尔:初到科布尔(下)

    本文作者:张孝 我印象中的科布尔:初到科布尔(上) 1972年夏季的一天,父亲突然来到我办公室.春节过后,我半年多没回家,父子难得在科布尔相见,十分高兴.转念又想,他是村里的大忙人,生产队的菜园离不开 ...

  • 印象中的科布尔:昔日的新华书店

    本文作者:彭富梅 徜徉在科布尔镇十字街口,昔日热闹非凡,景致靓丽,最聚人气接地气的新华书店让人流连忘返,感慨万千. 新华书店在科布尔镇西侧,东边是转角,斜对面是花纱.书店坐南向北,四块大玻璃镶嵌在窗框 ...

  • 我印象中的科布尔:一个弥漫着芬芳的地方

    本文作者:李云彪 小时候心目中的中旗是个大地方,到底有多大也不知道,就知道是个好地方.记得每年过完大年,生产队的队长都要去中旗开三干会,就知道中旗当官的人不少,官还挺大.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才知道中旗 ...

  • 我印象中的科布尔:真情永在

    本文作者:卢丰 蒙古语意为"土地松软"的科布尔,是察右中旗旗政府所在地.她位于内蒙古乌兰察布市阴山支脉的辉腾锡勒北麓,属中温半湿润气候.所处位置四面环山.中间平坦,既有藏龙卧虎的气 ...

  • 我印象中的科布尔:时空之变

    本文作者:白桂林 我对科布尔的最初直观印象是1970年春季,当时后山的人们不知科布尔,只知中旗街上,去中旗街上的任务是取少半袋水泥,目的是抹窗台.锅台和炕沿用. 第一次去中旗很新鲜,在十字街转了一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