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狐微小说】一双军鞋,为你守候一生
一双军鞋,为你守候一生
文/鞠风亮
“光辉!光辉!!”
春芬蓦地醒来,额上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天还没亮,春芬再也睡不着了。
她梦见22岁的光辉,穿着崭新的军装笔直地站在一树桃花下,有点害羞地瞅着她。
她心里明明乐开了花,但还是极力掩饰,公事公办地问他:“石班长,你是来拿你的军鞋的吗?”
他的脸更红了,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春芬笑了,上一次他来取军鞋,缺了一双,他说不要紧,自己可以不穿,但不能误了部队的事。
春芬答应他单独给他做一双,过两天自己过来拿。
等了那么久,他终于来了。
春芬像是喝了一大碗槐花蜜。
“你等着,我去拿。”
春芬哼着小曲,打开柜子,去找那个印着鸳鸯戏水的花包袱。突然,院子里一声枪响。
春芬看见光辉倒在血泊里!她想跑出去扶他,可是两条腿轻飘飘的,一步也迈不动……
“35年了,光辉,你真的不在了吗?”
“你再不来,我可是真的老了啊……”
挥之不去的往事,仿佛就在昨天。
1947年春天,春芬17岁。
水灵灵的姑娘,时南云崮的一枝花,管理区“识字班”里排名第一的巧手艺。烙煎饼,缝衣裳,绣花染布那是信手拈来游刃有余,至于做军鞋更是拿手好戏,打15岁起就和娘一起给队伍做鞋,两年做了150双,保持蒙山县最高记录。
三尺土布、一条麻绳,一把锥子,一把剪刀,春芬数着星星、借着月光做到天亮。有时候一边做一边想,队伍上是谁穿俺做的鞋?是个魁梧的大汉,还是一个清秀的后生?
想着想着,脸就有些发烧,自己骂自己:死丫头,胡寻思些啥哩,好好干活。
没想到,第二天就遇见他——想一辈子的人,光辉。
春芬记得清楚,那天是公历5月11日,农历三月二十一。华野在孟良崮围住了蒋介石不可一世的御林军74师,二十几万大军云集沂蒙,国民党7路大军也在调兵遣将,临近前线位置的南云崮一派紧张繁忙的景象。
“春芬,快把那100双军鞋拿过来,部队上派人来了。”
听到妇救会长的招呼,春芬应了一声,赶忙放下手中的煎饼耙子跑过来。
面前站着一个个头挺拔、白皙英俊的小伙子,穿一身土黄色的军装,斜背着一支驳壳枪,说不出的英姿飒爽。
春芬眼前一亮,小心脏像扭秧歌一样跳起来。娘呀,自己做梦都想遇着的清秀后生不就是他吗,咋念叨念叨就来了呢?她压住喜悦,大大方方地看他,不料小伙也在偷着瞧她,这目光一碰,俩人的心里都是有一种甜丝丝的震颤。
好在妇救会主任没在跟前,要不看着这两张大红脸不定和嫂子们瞎说什么呢。
小伙子镇静下来,说自己叫石光辉,侦查连3班的班长,是指导员派他来的。春芬一边听着,一边给他清点数量,点来点去,都是99双,少一双。
春芬急了,暗骂自己粗心,但一时又没啥办法,眉头拧成麻花。
“春芬同志,你们已经很辛苦了。”光辉不忍看她窘迫,“少一双不打紧,我不换就是了,你看我这鞋还硬棒着呢。”
春芬看他那双旧布鞋都快漏脚趾头了,不禁噗哧笑出声,又有点心疼。
“这样吧,解放军同志,算我欠你一双鞋。”春芬大眼睛直瞅着他,“等着俺单独给你做一双,打完仗来找我要,不过呢,要拿脚上的旧鞋来换。”
大辫子一甩,跑了。
光辉搔搔头皮,嘿嘿地笑了。
8点钟,春芬来到公社农机站上班,52岁的她是站长。
电话响了,是县委宣传部的干事,通知她十点钟省档案局的几位领导下来,找她了解沂蒙山红嫂的事迹。
窗外的喜鹊叫了两声,春芬的心里没来由地一阵悸动。莫非,今天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
鬼使神差的,她居然把柜子底下那个鸳鸯戏水的花包袱从家里提溜来了。
包袱里,是那双千针万线细细缝的军鞋。她记得,在1947年的春夜里,她把少女最纯洁的相思纳进鞋底,缝在鞋帮……包在一个鸳鸯戏水的新包袱里,每天晚上都要看一遍。
姑嫂们知她的心事,都来打趣,盼着她快被解放军娶走。
鞋做好了,光辉却一直没来拿。孟良崮胜利了,临沂解放了,直到整个山东都解放了,光辉始终没来。
直到1949年的3月,妇救会长告诉她一个噩耗:光辉已经牺牲了,是在47年的杏花峪阻击战中英勇跳崖,尸首无处寻找……
春芬当场昏过去。
春芬一个人爬上杏花峪的万丈悬崖,看着深不可测的沟底,泪如雨下。
“光辉啊,你疼吗?你那么勇敢,可是你没穿上俺给你做的新鞋……”
忽然,春芬心里燃起一缕希望——不是没见尸首吗?说不定……说不定他没死,可能还活着!
3年间,春芬访遍了沂蒙山区,没有一点线索。在孟良崮烈士公墓里,她看见了光辉的墓碑。
但她仍然相信光辉活着。拒绝了一次次的提亲,一个人独自生活了35年。
“光辉,你在哪里呀,我等得你好苦……”
在县宣传部领导的陪同下,省档案局的领导来到农机站。
一 一介绍,春芬和他们一 一握手。
“哎,石书记呢,石光辉书记没进来?”
宣传部长着急地问其他领导。
石书记——石光辉?
春芬如遭雷击。仅仅是瞬间,春芬一把抓起椅子上的包袱,像一只羚羊跳出会场。
院子里,桃花开得正好。树下,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
他,还是那么英俊,只是鬓角都白了——是啊,他已经57岁了。
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里流动着沧桑之后的欣喜。
她好像置身梦中,却又不全是。35年的相思,35年的等待,就等这一刻吗?
她看见,他的脚上穿着的竟然还是1947年那双鞋子,破烂得没有样子了。
“春……芬,我来换我的新鞋,是不是,是不是来晚了……”
他讪讪地说出来,低下头。春芬看见他的一半白头发,心很疼。
“光辉,你的鞋,一直在,这些年…我相信你会来找我要……”
包袱打开,是一双厚实的烟青色土布千层底,鞋面崭新,像是昨天刚刚做好。
光辉颤抖着接过鞋子,仔细地端详着、抚摸着。良久,他慢慢地坐上树下的木凳,吃力地脱下两只烂鞋子。
春芬看见他僵直呆硬的脚面和小腿——看清楚了,是两条假腿!
……光辉费力地穿上新鞋,用力站起来,迎着一脸泪痕的的春芬,伸出有力的双臂。
农历三月二十一的风,无数嫣红的花瓣洒满两人的白发。
(审核:小丫 青豆荚 编辑:红柳)
鞠风亮,男,山东临沂人,生于上世纪70年代。资深工人,在电弧焊和氧炔焰的融冶中百炼成钢,穿过机床和行车的森林,数十年光阴漂白蓝色帆布工装。地方报社专栏作家,本站驻站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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