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乡愁 | 我与余光中
1
昨天下午,看到余光中老先生在高雄去世的消息,心里一颤。
这些年面对过很多逝者,心里有这种颤动感觉的很少。
我了解余光中的年代很晚,并不是通过文字书稿了解的余光中,而是通过电视。
起因是《百家讲坛》。
2001年7月9日《百家讲坛》开播,那时我在温州平阳水头镇一座破旧的老房子里开办杨玉数码影像工作室。那是一座砖木混合结构的老房子,四处漏风,人鼠争食。
因为刚从家乡走出来不久,思乡之情犹重。夜深人静的时候躲藏在一个心灵世界里看《百家讲坛》。
那时候,开始知道了什么叫乡愁,但我并不知道余光中的那首诗。
少年的时候不爱读书,对文学的了解几乎是零。对《百家讲坛》中的历史节目兴趣很浓,那更像是故事,当时认为是比较真的故事。
后来因为工作忙,经常不能每期都看,到了2003年后就在网上下载看。这样就在网上搜到了《百家讲坛》前身的节目,其中一个就是2000年由中国现代文学馆主办的每两周一次的星期义务演讲《在文学馆听讲座》。
最先打动我的是节目的广告语:打造电视精品栏目,守望文学精神家园,在文学馆听讲座。
这是一档专业性很强的节目,一共办了20期,有余秋雨的《文学创作中的未知结构》、邹静之的《漫谈诗歌创作》、曹文轩的《艺术感觉与艺术创造》、格非的《经验·想像力·真实——全球化背景中的文学写作》,都是关于文学创作的理论。
开始我听不懂,但又觉得有一种力量在吸引我,就反复听,听一遍就有一次收获。2004年,我写了我的第一篇小说《没有人摔的丧盆》,从此开始了文学创作的尝试。
在这20期的讲座中有余光中的《创作与翻译》。我是一个听到翻译就头痛的人,英语成绩太差使对所有与外文、外语有关系的词汇都反感。
我当时是一面做设计图一面用MP3播放软件听这些讲座,当时的那款软件叫千千静听。
有一天,播放软件自动播到了余光中的《创作与翻译》,我因为忙,就没有停下,有一耳朵没一耳朵地听。
讲座的开头是制作好的片头,片头里介绍余光中1928年出生于南京,成长于福建永春,21岁到了台湾。
介绍他的经历时有这样一句话很打动我:掉头一去是风吹黑发,回头再来已雪满白头。
2004年的时候我的头发也比离乡的时候白了很多,离乡的哀愁立刻涌上心头。
而片头接下来的就是余光中自己朗诵的《乡愁》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我当时对这首诗不太理解,只是觉得心头有什么东西堵着,很不舒服。
2
余光中《创作与翻译》的讲座讲的主要是翻译,那时我才知道翻译是一种创作,那时我才知道外文是无法直译的。这也给我带来的一个不好的结果,觉得自己在温州不懂温州话和后到来到广东不懂粤语是正常的,因为这东西根本翻译不过来。
他的《创作与翻译》的讲座最让我受益的有三点:
一是中国古代诗歌是汉语中最平淡而又最有内涵的表达形式。
二是现代汉语在转变过程中出现了复杂化的现象,关联词语就是最典型的代表。如总是那么,那么,没有那么也一样表达。这是学习西方逻辑学基础上语法而产的病症。
三是最好的文学作品应该是最简单的语言。
他说的我做不到,但他我知道了好的标准。
后来到了广东,喝了一段铁观音之后开始尝试福建的其他茶,其中有一种叫永春佛手。
大概是喝了一年多的永春佛手,这又让我想起了那位出自永春的、慈祥的瘦老头。
感觉他很像永春佛手,清淡高雅,而又不失茶气,我这才回头读老先生的作品。
我儿子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学校举行朗诵比赛,老师让家长给孩子找内容。
我给我儿子选了这首《乡愁》。
其实我当时是对付,看中的是它的好背,我当然知道这首诗不适合7岁的孩子读。
可儿子放学回来之后很兴奋地和我说,爸爸,你知道我朗诵完是什么样吗?
我说,大家都笑了。
我儿子说,震惊四座。
后来我和儿子的老师聊天,谈起了儿子的朗读能力,老师说,你儿子读完余光中的《乡愁》大家都惊了,没人能想到那么小的孩子能把这首诗读得这么好。
我说,不是读得有多好,这是一首难得的好诗,好诗能打动所有人的情感。
母亲(家),故乡(地方),大陆(祖国),这里不但有普通人的感情,也包含了太多中华民族的纠结。
在余光中写《乡愁》之前,于右任曾写边相同的一首诗,叫《望大陆》,又叫《国殇》。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 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于右任的苦恼在于,他想安葬在故乡,但是却无法实现,只能求“葬于高山,望我故乡”。
余光中在《当我死时》诗中写道:
当我死时,
葬我,
在长江黄河之间,
枕我的头颅,
白发盖着黑土;
在中国,
最美最母亲的国度,
我便坦然睡去,
睡整张大陆
……
他的这个愿望能实现吗?
3
余光中老先生辞世于高雄,而今天的高雄也非往日之高雄。
“美国军舰到高雄之日即大陆武统台湾之时!”
余光中选择在这个时候去世,我想他是不想看到“他不想看到”的结果。
龙应台昨天写了一篇小短文《苍茫》,文中说:
余光中走了,在七十年的台湾文化史上,是一个时代的结束。从疼痛彻骨的迁徙流亡思乡,到意气风发的「希腊天空」(编者注:理想主义的纯净)的追寻,到回眸凝视决定拥抱枋寮(编者注:台东的一个乡)的泥土,到最后在自己拥抱的泥土上又变成异乡人,余光中的一生就是一部跨世纪的疼痛文化史。
余光中曾说:
这世界,我来时收到她两件礼物。一件是肉身,一件是语文,走时,这两件都要还她。一件已被我用坏,连她自己也认不出来了;一件我越用越好,还她时,比领来时更活更鲜。
他的肉身走了,他对中国语文做出的贡献永远在。
可惜的是他的观点得不到中国教育的认可。
昨天他去了,我最喜欢纪念余光中文章的题目是《巨匠陨落!文坛“璀璨五彩笔”余光中去世 享年9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