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花开缓缓归 (罗源县 洋坪古厝)

洋坪古厝

阳光在竹篱和流水旁编一组莺啼声，春天在柴厝门口织一片碧绿的草，晃动着明艳艳的光，乡村的早餐是清风、是晨露、是秧苗。奶奶端着饭碗从家门口往外跑，边追边喊着三岁孙儿，从一棵树到一棵树，从一座小院到一座小院，穿越了四百年，一切没有变。我站在栀子花丛旁，闻到了六里瑶琴、惜字炉的香。

你叫什么名字？罗源县西兰乡洋坪村。《洋坪村赋》碑刻在村口的雕龙仿古石壁上，赋上的四野山花犹然，一犁春水经过山谷、一户户人家、亭廊。古老村落里的满坡牛羊已是画在旧相片里，然而积累起十六座完好无损的老厝却是何等的气派辉煌。在一个小村落里，熙熙攘攘的不是人，是草木和各式老厝。那些错落重叠的飞檐、黛瓦的屋顶、雕鞍式的风火墙掩映在绿林间，这里一片，那里一洼，高高低低。两户相对的宅邸门额分别悬挂漆红镶金的“文魁”、“武魁”匾额，“正六品”门墙威武神气，背后大山沉默无语。

我在全国各地的著名村落里见过那么多的“魁”和御赐金匾、牌坊，一个比一个令人艳羡或肃然起敬，可即使如此，那也只是为了炫耀资历。这些牌匾里的精神真的被后人传承下来了吗？城市发展这么快，村落能够成为旅游热点的原因，只因为它依然是村落，所以村子里的人无论为这些金牌匾多么感到骄傲，于我而言总有一种来自名利场的俗。田园的山水风光才是一个村子买不来的好运，尤其如今住在都市里怀念田园时，人们回到田园里，难道竟是因为这些牌匾让他们感到骄傲而回来吗，回来难道是为了看已经腐朽的牌匾吗？当然不是，所以美丽乡村的建设，最重要的一点应是如何保护好村子里的山水风光，所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洋坪村里最有市场价值的是花岗岩，曾经为了致富，村民大量开采花岗岩销售致富，村子的一座大山被砍得只剩一半，对村子的山水形象损伤比较大。但是村民富有了，陆续迁移到县城和都市去，没有在小村大修大建，从而比较完整地保留下那些一两百年历史的老宅，小村得以休养生息，生态环境得到良好保护，重新恢复了自然乡村的美貌。中国有很多文化历史内涵深厚的名村，但见多了高贵的大家闺秀，偶然冒出一个半遮面的羞涩村姑，也是令人惊艳的，洋坪村便是这样深藏大山人未识的清新幽兰。

从高高地观景台俯瞰小村，这么多厝，沿着村路两边一字排开，顺着村河从西往东列席。陪同我参观的村干部和退休的广电局萧先生告诉我，这个村的村民皆姓萧。汉朝萧何后裔由汝宁府光州入闽，而后数百年不断迁移更换居住地，明万历德雄公迁至洋坪村，至今五百余年，留下一座有四百多年历史的萧氏祠堂，其余十六座老厝多数是一两百年历史。

跨进惜字纸炉厝，一只老态龙钟的狗看到我，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懒洋洋地闭目养神了，往厝里走，寻找1817年的小姐。小姐阁楼的美人靠不见美丽的小姐，倒有一声声的闽剧曲调从天而泄，悠悠转转着，原来小姐阁楼下的小木屋里一花甲老妇在听闽剧。轻轻推开她的门扉，好奇这人家的小姐老了是怎么一个模样？老人梳着整齐的发髻，一身古旧的服装，温和地对我笑着。时光太短了，1817年到2017年，两百年也只如同一个人在这里吃饭、听曲、闲话往事。

阁楼面对的后花园虽不大，却有一凹雅致的观鱼池，几只红鲤鱼在池子里自在游弋着。池旁一株野生的小海棠，鲜艳的花朵像果实般圆润肥厚，令人眼馋。在庭院里兜兜转转，转到中庭天井处，黛色屋檐围出的四角蓝天无比艳绮，玻璃般清澈，绸缎似得柔软，我真希望把它缝制成一条长裙穿在身上，裙子上绣一朵屋檐上的红灯笼，该多么令人艳羡。

幸福小院长长的白墙、长长的石阶，石阶两边蔓草交交牙牙，仰视天空，此起彼伏的雕花马鞍墙上云卷云舒，莲花其上、禽鸟啾唧。院内静如雪深，无其他，一间西厢房设为村落展览室，一大厅作老人馆。银色的时光在这里梳理着老人和老宅的倦怠与安闲。

这依山临溪的村落无屋不阁，无景不亭，使人想起旧时园林的瘦妙。那肥艳的园林是属于皇家宫廷的，这瘦妙的古村能与岁月比深浅，浅浅的慢慢的，在红尘的田园中，修一种俗世的禅，比谁更长寿。

从栀子花丛旁拾阶而上，许多洁白的栀子花疏疏嵌入低矮的木柴屋角，芬芳三尺，采撷一朵藏进包里，带回家，回忆时也恍惚馨香忽远忽近、沁人心脾。不远处，村里最著名的高墙大院的水头厝已入眼帘，一楼一亭、一椽一瓦、一槛一扉，园亭如规，花岗岩石砌的水头厝，每处屋檐翘角都雕塑着花鸟人物。第一进大厅的屋檐翘角一侧塑着美丽的小姐，与之遥相对应的是一面铜镜，意谓美人照镜。

房屋构造独特的水头厝始建于1765年，历经两代人的建设总面积达2960平方，含正厝、横厝、花厅厝三个部分，并围绕成一座相互串联的大宅院，形成厅井式建筑结构。正厝与花厅厝之间有一条河为家庭供水又可防洪排涝，河两边设木长廊可凭栏观景，可谓匠心独运。这户人家的小姐阁楼格外雅致，萧先生原创制作的洋坪村风光片里有一个古装小姐推开阁楼绣窗，竹帘纱幔内小姐云鬓倾髻、软媚羞颜、朱栏凭依，一切无古不香。

从厝里恍恍惚惚出来，似有一枕秋水梦未澜之感，却有白马书生画中来，定睛一看，又是明朝的往事。那时的慢生活，红尘无城，如今何处寻？留下这一处待周末假日来休闲梦游，放松都市人的紧张神经，感受旧时的慢生活、轻红尘、远喧嚣，素酒果核待客，炉火柴灶、天然蔬果件件稀有，可缓缓归矣。我倒也想在此购一小筑，每日无所事，便到处游赏，或仰卧于草丛中看天，或莳花养鹿。这样的村庄，书是可以不读的，淳朴的民风，有花有草，有山有水便是书。及其无聊时且翻一两本宋明散文，不为功名利禄，只为炼一身仙气。

洋坪村的每一座老厝建筑都有自己的独特之处，参观完十六座老厝，告别时，萧先生热情欢迎我带朋友再来游玩，听说建设中的洋坪村的未来又将多一座文化讲坛，为村民宣传中国传统文化思想，把村里走出去的文武状元、达官贵胄的精彩故事说给下一代听，把萧氏家族的家训精神传承下去。那时陌上花开，可缓缓归来的村民将越来越多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