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女郎之李萍
What?你确定是李萍?不是完颜萍?不是那个楚楚可怜,有着一双令女神杀手杨过都为之癫狂不能自已的水汪汪黯然销魂大眼睛的完颜萍?
耶,耶,I am sure。先别激动,好好想想,李萍是谁?给个提示:李莫愁初遇柯镇恶时暗赞:江南七怪武功甚是不弱,收下一个徒儿大大有名,便是大侠郭靖。这可想起来了吧?
这个女人身体甚是不弱,生下一个儿子大大有名,便是大侠郭靖。不错,李萍正是郭靖他妈。
我们的金粉要呵呵了,李萍也算“金女郎”?让我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算!李萍在《射雕英雄传》中着墨不多,甚至如果是粗心一点的读者,初听这个名字,在“金女郎”这三个字中从头翻到尾,都想不起来她是谁。
李萍是一个江南女子(临安牛家村人氏),但跟我们印象中撑着油纸伞如水一般的江南女子不同:“她是农家女子,身子壮健”。如果要说撑着油纸伞水一般的江南女子,有:包惜弱。李萍跟杨康他妈包惜弱是一对好姐妹、好闺蜜。但正是包惜弱这水一般的女子,柔柔地浸没了大金国六王子完颜洪烈的心,偏偏李萍和包惜弱的丈夫郭啸天、杨铁心虽然是忠良之后、忠烈之士,武功上也有两把刷子,但却只是掉毛刷子,三脚猫功夫,保护不了自己的妻子。正如六七岁的孩童,捧着金子走在大街上,旁人不起心劫夺才怪。包惜弱这撑着油纸伞的江南女子,引来了大金国六王子完颜洪烈,引来了两家的灭门惨祸。
从此,郭啸天惨死,杨铁心死里逃生流落江湖,包惜弱去大金国当了王妃,而李萍呢?被这起灭门惨祸的具体执行者段天德胁迫,远赴漠北,开始了人生的另一段苦难生活。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李萍的故事从此开始。
(一)大漠风沙
为了躲避江南七怪的追杀,段天德以李萍为质,一路向北逃难,“李萍粗手大脚,容貌本陋,这时肚腹隆起(郭靖撑的)……段天德虽是下流胚子,对之却不起非礼之心”,这里金大侠交代了,李萍不仅不美,还丑,丑到什么程度?连段天德这样的下流胚子都没有强奸她的欲望。
在远赴漠北的锵锵三人行(含郭靖)中,李萍那并不美丽的脸蛋和身躯,却慢慢闪现出熠熠光辉,这颗星由黯淡逐渐点亮,亮成了月亮,亮成了太阳,最后如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消逝于大漠的天空。
在金庸瑰丽玄奇的武侠世界中,有的是英雄美女的悲欢离合,有的是才子佳人的花前月下,有的是江湖好汉的烈酒悲歌,有的是千军万马的拼斗厮杀……读到这些地方,我们往往会随着书中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时而物喜,时而己悲。然而,只有在读到下面这个地方(李萍和段天德向北逃难的路上,被金兵拉了脚夫)时,我是无声的沉默……还有哽咽:
“肚子越来越大,挑担跋涉,实是疲累欲死,……好在她自幼务农,习于劳苦,身子又甚是壮健,当下豁出了性命,勉力支撑。 数十日中,尽在沙漠苦寒之地行走”。
“她斗然觉醒,不禁失声痛哭,原来腹中胎儿已在患难流离之际诞生出来了。她疾忙坐起,抱起孩儿,见是一个男孩,喜极流泪,当下用牙齿咬断脐带,贴肉抱在怀里。月光下只见这孩子浓眉大眼,啼声洪亮,面目依稀是亡夫的模样。她雪地产子,本来非死不可,但一见到孩子,竟不知如何的生出一股力气,挣扎着爬起,躲入沙丘旁的一个浅坑中以蔽风寒,眼瞧婴儿,想起亡夫,不禁悲喜交集。在沙坑中躲了一晚,到第二天中午,听得四下无声,鼓勇出去,只见遍地都是死人死马,黄沙白雪之中,抛满了刀枪弓箭,环首四望,竟无一个活人。她从死兵的背囊中找到些干粮吃了,又从死兵身上找到了火刀火石,割了一块马肉,生火烤了。剥下死兵的皮裘,一件裹住孩子,自己也穿了一件。好在天时酷寒,尸体不腐,她以马肉为食,在战场上挨了十来天,精力渐复,抱了孩子,信步往东走去。这时怀中抱着的是亲生孩儿,那恨之切骨的段天德已不知去向,本来的满腔悲痛愤恨,登时化为温柔慈爱,大漠中风沙如刀,她只求不刮到孩儿脸上,自己却是丝毫不以为苦。”
“李萍含辛茹苦的抚养婴儿,在大漠中熬了下来。她在水草旁用树枝搭了一所茅屋,畜养牲口,又将羊毛纺条织毡,与牧人交换粮食。忽忽数年,孩子已经六岁了”。(《射雕英雄传》第三回“大漠风沙”)
最早读《射雕英雄传》,读到这里,其实并没有多么深的感悟。真正震撼到我内心,是在母亲去世后再读金庸。每次读到这里,我都无法顺畅的接着读下去,总是情不自禁合上书沉默……哽咽,为李萍,为自己的母亲,也为天下所有的母亲。读到这里,也许,有的人会想起“哀哀父母,生我劳瘁”;有的会想起“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有的会想起“见面怜清瘦,呼儿问苦辛”……或许也有的,并未多理会,急急翻过去寻找书中的绝世武功和凄美爱情。
(二)梦回江南
《射雕英雄传》的主角是郭靖黄蓉,李萍把郭靖生出来,养育成人,属于她的剧情和台词都该完了,按常理,她可以下去领盒饭了。可是不,岳母给岳飞刺字“精忠报国”,而郭靖的“侠之大者”同样需要母亲来成全。
李萍叹道:“咱们在北国一住二十年,虽然多承大汗眷顾,我却是想家得紧。但愿你此去灭了金国,母子俩早日回归故乡。咱俩就在牛家村你爹爹的旧居住下……”(《射雕英雄传》第三十八回“锦囊密令”)
二十年前,临安牛家村风雪惊变,李萍宁静的乡村生活突然被打破,一夕之间经历家破夫亡的打击,万里迢迢千辛万苦来到北方大漠,历经风霜雨雪。从此再见不到家乡的绿柳白杨、小桥流水、稻花飘香,见不到丈夫炉上烫酒、豪情纵饮、畅谈古今,唯见黄沙莽莽、漫山遍野牛羊毡房……
如今百死之余,思乡情切,想家了啊,想家,何尝不想人?丈夫郭啸天死于牛家村,死无葬身之地啊,儿子,我们回家!
然而,天不从人愿,李萍从未想到,自从二十年前的那晚风雪惊变,她就再也没能回到那承载了她太多美好生活希望的江南老家。
成吉思汗在锦囊中密令郭靖及两个儿子攻灭金国后,回师灭宋,郭靖察觉后违令不从,成吉思汗将李萍扣起,逼迫郭靖攻宋。此时,李萍这个不识字的农家妇女异常的闪亮了一下。
李萍将儿子搂在怀里,轻轻说道:“二十年前,我在临安府牛家村,身上有了你这孩子……想我当年忍辱蒙垢,在北国苦寒之地将你养大,所为何来?难道为的是要养大一个卖国奸贼,好叫你父在黄泉之下痛心疾首么?……人生百年,转眼即过,生死又有甚么大不了?只要一生行事无愧于心,也就不枉了在这人世走一遭。若是别人负了我们,也不必念他过恶。你记着我的话罢!”她凝目向郭靖望了良久,脸上神色极是温柔,说道:“孩子,你好好照顾自己罢!”说着举起匕首割断他手上绳索,随即转过剑尖,刺入自己胸膛。(《射雕英雄传》第三十八回“锦囊密令”)
李萍没有像岳母那样将“精忠报国”刺在儿子背上,她为了不拖累儿子,将匕首刺在了自己心上,而她临死前的一番话,却将终生最后一次的教诲刻在了儿子心上,从此,“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成为了郭靖的座右铭,一生驻守襄阳,保境安民,直至城破身死。
“(郭靖)四下一望,见左首有个土冈,抱着母亲走上冈去,用断矛掘了个坑,把母亲尸身放入,眼见匕首深陷胸口,他不忍拔出,跪下拜了几拜,捧沙土掩上,想起母亲一生劳苦,抚育自己成人,不意竟葬身于此,伤痛过甚,却哭不出来。”
杨铁心和包惜弱死了,有穆念慈扶柩回乡安葬,生虽不能同衾,死亦同穴。而李萍死了,郭靖因后有追兵,却无法带母亲回乡,草草葬于土岗。梦回江南一场空,一场空。
她躺在沙丘中,眼看着儿子一人一马南下,背影渐行渐小,最终缩成一个小点,消失于大漠之中。她的身体慢慢冷了下去,天边的北极星渐渐升了上来。从此,相伴的只有孤星冷月清风,狼啸马嘶雕鸣。
此时,故乡临安牛家村的杨柳抽出了嫩条,燕子也已经在屋檐下筑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