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下随笔】书法无法

书法无法

有时的愁苦没有来由，有时的欣喜突然而至。

近段时间，每天睡觉前都临半个多小时赵孟頫的《与山巨源绝交书》。刚写的时候，情感一下子被嵇康调动起来，那种刻峻峭拔、目中无物、任性而为又天真可爱的人格魅力，以及那种喷薄而出的郁积之气，让我像着了魔一样，深陷其中。赵字的开合顿挫、时真时行、间以章草今草，也真表达出了那种不拘一格的超脱，然而临写了一段时间后，我却迷茫了——字变得越来越油滑，结构越来越平庸，面貌越来越可憎。

于是迷茫和失落一下子袭来，就像原本希冀着终点的独行者，突然发现自己迷路了。所有的坚持都是错误，面朝的方向可能与初衷截然相反，想要走出迷津却无能为力。

起初我以为是审美疲惫，就像是第一次接触各种书体，觉得颜体是那么臃肿，欧体是那么瘦颀，柳体就像是骷髅架，赵体像一堆矮胖子，王羲之潇洒，王铎奔放，董其昌潦草，傅山倔强。临习一段时间后，就完全没有感觉了，看过去每个书法大家的字都大体一样。真是令人吃惊，难道是像天天面对一个角色美女，天长日久就不觉得她美了吗？

最后讨厌到拿起《与山巨源绝交书》，再也强迫不了自己，还是被本能的意愿驱使，将之丢到一边。拒绝平庸，舍弃自己不想要的东西，原来的临习五遍的计划也毫不犹豫地破坏掉了，百无聊赖地拿起了《书谱》。

临习第一张纸的时候，心中还满是对自己字的讨厌，写着写着，思绪潮涌沸腾，波谲云诡，好与不好的往事一下子在脑海中翻滚，有失意，有惊喜，有黯然神伤，有飞扬跋扈，有不甘，有叹息，有随性，有坦荡，突然笔锋跳出了我的控制，在纸上走出了我意料之外的轨迹，一刹那间，我顿悟了。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之前过分纠结于书法的法，从千汇万状、千人千面中寻找一成不变的法。蓦然回首才发现，原来书法无法，从有法进入无法，才是书法的真谛，才是大自由。

2021年1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