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坏,或者捅破丝袜就见爱情
1
艾米是慕名而去的,可等她找到李东坡住处时,心里难免有些失落,惟一的亮点是破旧的木板门口放了一个鲜艳的垫子,和垫子上两双锃亮的鞋子,一双是男式的,一双是女式的,偏偏一只高脚酒杯似的鞋子倒在男式皮鞋上,看上去很妩媚,还有一点,桃色。
艾米试着从斑驳的门上找到门铃,结果她没找到,只好敲门了。在敲时,她迟疑了一下,怕惊扰了他,结果还是敲了,来一次不容易,她得跟他谈谈。
只敲了一下,就听见拖沓的脚步过来了。门开了,传说中本城最有个性的插画师出现在面前,很帅很白,可白得没有光,石灰似的。
您是?你是?
确认之后,艾米就走进去了,是个单间,被画板隔开了,她被李东坡迎进了不大的画室。正午,却拉上了厚厚的窗帘开着灯,外面努力想进来,弄得窗帘的局部水肿一样。
艾米说明来意,说公司正在做一本青春小说《红》。说着,将打印稿放在画案上。
他说,想请我画插图?她点头,说老板点名想请他。他说不觉得荣幸,单刀直入地问给多少钱?她笑了说,水粉手绘十幅六千,按你的价位。他咧着嘴笑了说,昨天涨价了,一幅一千,一口价。
艾米愣了一下,说得回去和老板商量一下。他说,好走,摆明了送客。
艾米走时,突然想起苏东坡,说了一句坡为土皮。他立刻接了一句滑是水滑。
艾米迈过门口红色垫子,再次看见女式皮鞋时惊讶了一下,想着他房间没有女人生活痕迹啊。就在心里说,变态。
这时,靠在门口的他歪着头说,你的丝袜很漂亮。
她的火直往上窜,可她还是说了谢谢,她想着这是她的工作。正要下楼,他喊住她,说要给她电话号码。她等了一会儿,他递给她一小片宣纸,居然是她的漫画像,和一串数字。很传神。她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2
跟老板汇报了,艾米以为老板会打退堂鼓的,结果老板笑了,拍着她的肩说美女呀你要想办法啊,就那个价码搞定他,他的插画也是一张牌啊。老板那只手还在她肩上,陌生的温度让她想骂人。她笑着站了起来,原来是要猛地站起来,又想着老板不好收手,起身就慢些,谁知老板那只手有些摸藤摸瓜的路子。艾米正要发作,正好有人敲门,替她解了围。
艾米是带着小说《红》加入这家文化公司的,按老板的说法是要花血本包装她的,效果如同她的小说名字一样,不红得发紫,也要红得发黑。这于她,是个诱惑。
每个红颜都拼不过时间。她的小说第一句话。她想要出名,在这如同三月花团锦簇的年龄。
而眼下,她得想办法让李东坡画插图,可那家伙只认钱,能想什么办法呢,总不成她自掏腰包补齐差价?
两天之后的晚上,她给李东坡打电话。他用懒洋洋的声音热烈地骂《红》的小说作者,一句一个甲鱼的俗称,骂得她头皮发麻,听到中间,原来是骂小说写得好看。骂小说作者是个妖精,调情高手,有一条毛乎乎的尾巴。
这让艾米松了一口气,问到底是什么发这么多脾气。她没说表扬,而说脾气。他说喜欢小说里写:做爱也是寂寞的;戒指是摆设,惟独寻找手指的时光最美;一个人的存在对于另一个人,哪怕是爱着的,也是伤害;男女之事哪里经得打探的;如果初恋情人在别人怀里,莫问出处。又说,最初的欢愉并不是想象中的美好,带着某种破坏,撕裂。而红是没有意义的,不过从美学角度来说,那抹血彩看上去很喜庆,而献出者,大多是挂着眼泪的,因为痛……
这些句子像兔子似的在她眼前跳来跳去,可她没听过被人集中起来朗读的经历,因此听上去格外感人。
她本来想跟他说她就是那本书的作者,可话到嘴边却咽了回去,有时候和搞艺术的保持距离是好的。
她笑眯眯地说,难得东坡老师喜欢,是不是免费画个图呢?她想象着他在电话那边吃惊的样子直乐,没想着他说,好啊,可我是有条件的。
3
李东坡的条件要把小说作者给他找来一起吃酒,吃得王八看绿豆大眼对小眼那般,另外得教他一些恋爱经验,这些经验要结实得如王八吃秤砣铁了心那种。
艾米让这条件给逗乐了,一乐就忘了淑女形象了,骂说李东坡啊,你真够王一百蛋减九十二蛋的,你想着糟踏文学女青年就明说呗,绕这么大个王八弯子干啥呢。
李东坡声音大了起来,说不是。是真的有点迷恋,就像看见一枚彩色的鸡蛋,很多人都想想看看到底是哪只鸡下的,就是好奇心作怪。
他这样说,艾米就答应下来,说是领作者来时希望看到他至少画了一幅。他立刻答应了。
插画的事峰回路转这是艾米没有想到的,可一想到要喝酒,要教人恋爱经验,她又有点害怕,她先去药店,要了一种解酒的药,然后提了两瓶酒去找李东坡。
李东坡的门口的垫子依然鲜艳,女式鞋子依然摆在那里。
他看着她手里的酒笑了,可他认为她是个冒牌货,说你这个小丫子片子,清面挂面的似的,看不出来有花花肠子。
她笑着打开了酒说,每个人都是可以喝酒的,都是可以喝醉的。
他阻止了她,要她看插画。她惊在那里,她好像看见了裸体的自己,躺在红色之中,奇怪的是裸体穿着一只很有质感的连裤袜。那一刻她突然想起了意大利画家莫迪里阿尼的《大裸女》。她说,莫迪里阿尼是她喜欢的画家。
这回他愣了,你知道这个短命的天才?她说,他笔下的女人身体往往是被过分拉长的,可没有怪诞变形的感觉,反而有种田园诗般的沉静和优美。
他看着她,眼神软弱下来。
她离开时,他们没有喝酒,他也没提教他恋爱的事情。
4
老板带艾米去喝酒,两个人坐在包厢里。老板给她倒酒时,她去了趟卫生间,将两颗解酒药吞了下去。回来时,老板举杯说,出版社说书号已经批下来啦。她举杯道谢。一杯下肚,老板开始了表白,说一看见她就喜欢上了。说写字的女子多啦,可他偏偏喜欢她,缘份哪。她吃吃地笑,也说缘份哪。
艾米就想着把老板喝倒,没用多久就有效果了,老板已由亢奋转入沉默了,又喝了一杯就趴下了。虽有所准备,她也撑不住了,她给李东坡打电话,说是喝多啦。要不,你送我回家吧?
没过一会儿李东坡就来了,她看着他一脉一脉地笑。他看着倒在沙上的老板,问这是哪个王一百蛋减九十二蛋。她笑说,老,板。
他捉住她的手臂将她提了起来,走到前台埋了单。问她住哪里?她说了一个地方。从出租车下来,她左看右看说不是。
再一次送她,她站在一扇门前,说是钥匙在胸前挂着。他伸手拿,那温热的柔软的让他措手不及,不过他只是拿出钥匙,将钥匙插入锁孔时,门被猛地打开,一个老男人怒视着问他们干什么,他说回家啊干啥。门又被猛地关上,一句话被关在门外,神经病!
没辙了,他只好带她回去。
酒劲上来了,她在他房间里走来走去,问他门口为什么要摆一双女式皮鞋,好好的裸体为什么要画裤袜。
他呆呆地看着她,忽然他蹲了下来,抱住她的腿,将脸贴在她腿上,手抚着她的黑色丝袜。
她就那样站定了,任他抱着双腿,小孩子似的,小猫小狗似的。
后来,她伸手托着他的脑袋,他慢慢就站起来了。她吻向他,他接住她的唇舌。
一切都朝着要做点什么的态势发展,他们去床上了。就在某个关键时候,她突然清醒,她的膝盖准确地顶向了他。
他大喊一声,抱着了自己,蹲下。他这一喊也把她彻底喊醒了,他蹲在那里,满脸都是汗。她说,活该啊你。
5
这个夜晚过去了,他们谁也没提起。她有时来看他,看画的进展。他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一样,看起来满腹心事,说话时看着别处,目光闪烁不定。她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她扶着他的脸问到底怎么了?他低下头说他不行了。她一时没会过来又问什么不行了,他难为情地说,那个,那个。
这让她很难为情。
她眼前闪现那晚上的情景,浓密的突兀的……她膝盖顶着了他,他双手捂着蹲下去的样子……
她问他上医院了没有。他说,去看了。
她问医生是怎么说的,他说检查了软件附件都没问题……
她说,那可怎么办。他红了一下脸,笑了,又笑了,她以为她会说你得赔我,结果他没说,他说交给时间吧。
这就样,她和他又多了一个隐秘,而这个隐秘与她有因果关系的。他的脸色一天不绽放,于她都是一重压力。
插画很快就完成了,可老板的节奏却慢了下来,说我都不急,你急什么啊。艾米知道原因所在,急也没用。好在她已经开始写第二个小说了,有闲了就去李东坡那里坐坐,她想着她欠他的。不过,她不是穿着裙子去的,她不反对他抱她的腿,可她想着隔了裤子,比隔着丝袜少些情色。她不喜欢暧昧。
其实,他抱她的腿抱得很朴素很安静,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动作。
他的脸色依然没能开朗,虽然他努力地笑,想把气氛弄热烈点,可看上去很虚幻。
偶尔她将手伸向他,他握了蹲下去,坐在地上抱着她的腿,抱很久。艾米年轻的脸上闪现出一些慈爱。
后来他说,他门口的皮鞋是一个女孩的。他爱她,她也不是不爱他。可她不喜欢他抱她的双腿,后来她走了,把这双鞋当成礼物送给他。
艾米伸手摸着他的脑袋,她问,为什么要这样呢?
他看着别处,嘴巴动了动,可什么都没有说,很无助的样子。
有天艾米说,你好了没?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她语气安定,不带一丝挑逗。
6
艾米有时候想,李东坡是有恋腿癖的,不过她自己否定了。她看过一些癖腿癖的故事,在那些故事里,男主角无一例外地在这个过程中得到兴奋和高潮。而他不是,他像一个孤单的小孩,一个人呆在家里,听见妈妈回来的脚步声,立刻跑了过去,抱着妈妈的腿。
她后来又问了一回他这是为什么,她问他时,她抱着他的脑袋,拍着他的后背。他抬起了头,眼里闪过一丝惊慌,再次低下头,肩头一会儿一会儿低,伤心了。她不再问,她想总是有原因的,还有,他一点儿也不讨厌。
有天,他问她怎么不肯穿丝袜呢,他说,你穿裙子漂亮。
她没说什么,不过,再去却是穿了裙子,她有点河流一样的双腿。
很无意,艾米在他的一本书里看见了一张照片,一个年轻人舞蹈的样子,修长的腿,纯白的连裤袜……李东坡很像她,应该是他的母亲吧,艾米想,难道他母亲去世了吗?
不是,李东坡说母亲出国了,爱上老外。那时,他还小,喜欢抱着她的腿,她是个芭蕾舞演员,穿连裤袜那是工作,他喜欢抱,因为很温和很安全。她喜欢上一个老外,可能老外也喜欢她,他不知道她和父亲离婚了,他们都没有跟她说。他八岁那年,她出国了。他最后抱了她的腿,哭着留她,没留住,也许爱情的力量是无穷的吧。他想拖后腿啊,可拖不住。
他虽然说得轻描淡写,可她依然从他的呼吸里感到了挥之不去的伤感,突然明白他为什么喜欢静静地抱着她的双腿,为什么她在插画画一只连裤袜了。
小说还是出了,因为合同在先的。
她拿一本给他送去,她拥抱了他,看着苍白的脸。突然吻向他,挤歪了他的鼻子,他吻得很散漫。她说,喂,别刷了,我今天刷了牙的。这一句话,像是点燃了什么,接下来都在唇舌上逞能。
这一吻吻得高山仰止。
某个时刻他试着分开她,她感觉到了,她不容他有一闪失,可某个时刻,他用了很大的劲分开了她,背过身子。她绕过去奇怪地看着他,他涨红脸,结结巴巴地说,好了,好了。她又看了一眼,立刻明白了。
艾米心里的结一下就解过开了。手死劲地捶他,说,讨厌。说,你坏。捶着,捶着,她的眼睛有些湿,心飞速软弱,像是站立不住,她说,你抱抱我。(图 为梦露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