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印:黄牧甫“儿女心肠英雄肝胆”

黄牧甫是晚清著名的篆刻大师,把他列入“二吴赵黄”(吴让之、吴昌硕、赵之谦、黄牧甫)并称“晚清四大家”被大部分人认可。凡称得上大家,必然可学之处甚多,黄牧甫当然也是值得认真学习和研究的一位重要篆刻人物。之前读过他的印,今天我们就再来读他的另一方印:“儿女心肠英雄肝胆”。

读印之前,简单说说这位大师的学印经历。因为他跟吴昌硕一样,也是自学成才的大师,这对于没有师从的初学者意义更大。他比吴昌硕小五岁,又比吴昌硕早逝18年,生命周期过短,最终能成为与吴昌硕并称的篆刻大师,实在并不容易。

(黄牧甫像)

他生于一个知识分子家庭,这使他有机会接触篆学,据说他从八、九岁就开始刻印(这一点跟吴昌硕差不多),但他又生于一个动乱的年代,他14岁那年,太平军来了,父母亲相继去世,他不得不为了生存,跟随兄长到南昌开设照相馆,开照相馆显然是他的正式职业,但他仍然坚持刻印,从他29岁出版的《心经印谱》可以看出来他的勤奋,从他的“末技游食之民”一印的边款可以知道他也以刻印谋生的艰难“陵少遭寇扰,未尝学问,既壮失怙恃,家贫落魄,无以为衣食计,浑迹市井十余年,旋复失业,湖海漂零,籍兹末伎以糊口……”没正经上过学,又失父母,家里又穷,吃饭穿衣都是问题,全靠刻印支撑着他走过了那段艰难的时光,当然,他在刻印的过程之中,他一定是加强了他的篆书学习的,否则就不足以支撑他的篆刻成长。

(黄牧甫“末技游食之民”)

但从另一个角度说,这段艰苦时期对他来说不是坏事,因此,他得到了大量的篆刻实践机会,也给了他自学篆刻的动力,他学浙派丁(敬)、陈(鸿寿),学皖派邓(石如),吴(让之)。在此阶段,篆刻是他掌握的一套生活本领,不管是兴趣还是经济原因,都推动他不断练,不断学,这段时期他没有真正接触汉印,他所领略的汉印精神多来源于浙派的印作,因此他越学印面风格越驳杂,越来越多样化,创作的作品也多不优秀,简言之,就是风格不定型。有朋友从后台留言问我《心经印谱》的成书,我建议不用去找来钻研,除非专门研究他的成长史才有价值,我在举他的印作时,也基本不举他这些早期作品。

(黄牧甫和他的书法)

大约34岁,他去广州,眼界大开(因为这一段时期他也接触到了原来市井阶层遇不到的学者文人),审美大幅度提升,他开始专注于学习吴让之,刀法也一变,从浙派的切刀转变成了吴让之的冲中带披削的刻法(切刀完成作品相对较慢不利于他快速出印也是原因之一),这是他专于一师的阶段,因此他的印风在此阶段达成统一,但还是以吴让之为基础的。随后因为审美的提升,他开始注意汉印,开始意识到古印中的质朴厚重,这使他的印风渐渐从过于强调笔意而导致的轻佻转向厚重,这一阶段,他的刀法更加纯熟,但总体上自己的风格尚未形成。

36岁时,他去北京国子监学习金石之学,见到了大量的金石文字、秦汉印章等古器物,这使他的篆刻创作有了大量的印文篆法素材和印面形式的借鉴(黑体字很重要)。于是他开始慢慢从吴让之模式中解脱出来,在大量的古文字中探求自己的风格。这时,他的朋友圈已经又进了一步,是盛昱、吴大瀓、王懿荣这些金石文字大家,审美自然又升一格。

38岁时,人近中年,他再回广东,在吴让之与秦汉古印的基础之上,他开始对赵之谦进行研究和取法,开始走向不拘汉印模式的“印外求印”,遂后又以赵之谦为起点,自创了以更多金石文字(特别是吉金文字)入印的自家风格,他入印文字类型更加广泛,但每一方印都“下笔有由”,印中文字都可以在金石文字中找到原型,所以他最终成了大家、名家、大师。

好了,说了这么多,说今天的这方印:

(儿女心肠英雄肝胆)

这方印里的文字如果不匆匆扫上一眼,会觉得不整齐,粗糙,“魂”有点散,但如果我们仔细深入去观察它,就会发现,它有太多精心细致的安排。

1、章法上最明显的当然是右下角的"心"和左上角的"肝"的留空呼应.在疏密方面,黄牧甫完全接受邓石如与赵之谦的一疏一密理论,这种呼应,使印面里的所有文字有了联系(联系并不简单只靠粘连、揖让),这很重要,这组呼应,在多字印里,要使这么多的字成为一个整体,这是很重要的处理方法。

(心与肝的留空呼应)

2、三个“肉”旁的精心变化。这一方印里,有三个带“肉”旁的字,“肠、肝、胆”,最简单、最直接、也是最不用动心思的处理方法是刻成大致一模一样,这也是初学者常用的方法,但如果真那样刻了,就死板呆滞了。我们可以对着黄牧甫的变化处理做法,思考一下我们在实际操作中的处理方法。

(不同的肉旁与不同的垂线)

3、当然还有完全不同的四根垂线。“儿”字的那根短垂线是垂直向下的,不偏不倚,为了追求变化,“女”字的一垂,就向右下方走去,接着,为了使这个垂笔得到呼应,“肝”字的垂线也向右偏了,如果仅是这三竖,印面就向左偏倒了,作者把“胆”字的一根垂线调整的向左撇出,这一个方向上的选择很重要,它平衡了印面,在变化中求得了安稳。

(“女”字的一笔)

4、当然还有线条的质量。黄牧甫改用冲削之后,薄刃爽利,所以他的线条是劲挺的,劲挺对了最初期的初学者可能并不容易,但经过两到三个月的坚持练习,总能做到,但黄牧甫的线条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不是一味地光洁没有变化的。我们把印中的每一根线条拉出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它不是没有细节,而是在细微之处蕴含丰富变化的,比如我们拿出“女”字的末笔,我们说他的印富有吉金气息,除了章法处理外,基本线条的线质也相当重要,黄牧甫的线条是金文式的小篆,也是小篆式的金文,既有小篆线条的柔美,又有金文的挺健。还是陈茗屋说的那句:“挺”不是难事,“凝练”二字则是蜀道。“既挺又厚”几人能够做到?

当然,上面说的这些之外,还有章法上的方圆变化,还有空间上的腾挪照应等,黄牧甫的印大多如此,乍看没啥,仔细揣摩,其妙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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