篆刻学习:看六方楚国古玺,说说印章的界格

篆刻在文人介入之前叫“印章”,现在我们对印章有一个简单的称呼,就叫“章”,制作印章的人叫刻章的,所以我们得理解这个“章”字。

《说文解字》里是这样解释“章”字的:“樂竟爲一章。从音从十。十,數之終也。諸良切。”意思是说,乐曲演奏完了就是一章,它的字形是从音,从十,音是乐曲,数字十是数字的终点,所以,乐曲到了终点就是一章。诸良切,是章字的读音。这个说法,有的古文字学家不同意,这一点我们先放一边不管,至少,东西方称“乐章”时,表示的是某个音乐作品是完整的,是系统的;另外,在文学作品里,又有“章节”一词,大致是指文字告一段落,表达的意思也基本完成了某个完整的表达;中国的书法绘画有个很重要的概念就是“章法”,是指安排布置整幅作品中,字与字、行与行之间(或者画面元素之间)呼应、照顾等关系的方法;篆刻里也有章法的概念,我们以前说过,是指入印文字组织结构的方法和原理。

(带边框的古玺)

说了这么一大段话,其实都不是重点,今天要说的重点是印章属性里的一个重要概念,就是边框与界格。李刚田先生说一方印章至少有三个属性,就是书法属性、印章属性、工艺属性。书法属性和工艺属性我们接着再放一边,篆刻之所以成为篆刻,最重要的属性就是它有一个属性叫印章属性,通俗一点的说法是:既然叫印章,它必须具备印章的形式,像个“章”。

要成为章,回到例子上来,我们说说印章的边框和界格。

先看几方楚系的古玺:

(六方楚系古玺)

我们来拆细了说这六方印,先说第一方:

(衡鹿之玺)

上面标示的鹿字的那个字,在印里面,上面一个宝盖头,下面一个“录”字,所谓的“衡鹿”,《左传.昭公二十年》里说:“山林之木,衡鹿守之。”杜预作注说:“衡鹿,官名也。”“衡鹿”就是“衡麓”,山麓之“麓”,所以这个官应当是管理山林的官。第二方印是“鹿官之玺”,如图:

(鹿官之玺)

从字面意思上来看,这两方印应当属于同一类官印。但其实这两方印,在章法上是有差别的,直观的是第一方只有边框,没有界格,第二方有既有界格,又有边框,只是左、上、右三边边框因为岁月原因,基本磨砺得看不到了。

(秦系的界格印)

说说这两方印的章法,第一方,左右两列的四个字,借由玺字的金旁居中联络了起来,而金旁上下两处形成的红色空地互相呼应,使这方印又变得空灵通透。但这种空灵通透并没有走向杂乱,因为不规则的楚系文字被印边的边框约束了起来,古匠人真得聪明。他们借由边框赋予了这方印秩序感,我们说过,这种秩序感很重要,它保证了印章的印章属性,使它看上去像一方“章”。第二方,四个字基本以均分印面为章法形式,这使四字之间失去了联络,但古代匠人真的很了不起,他们为这方印加了界格,同时加了边框,这样一来,四个字获得了一定的秩序感,这种秩序感很重要,战国文字是不规整的,如果没有界格,这方印就混乱了。我们把这两方印去掉界格和边框看一下效果:

(没有边框和界格的效果比较)

当界格和边框都去掉之后,两方印都失去了秩序感,显得杂乱了,不像一方“章”了。界格和边框是秩序的“提供者”。

再看第三方,如图:

(群粟客玺)

群是地名。粟客,是楚国的官名,《史记.高祖功臣侯者年表》记韩信时说:“兵初起,以卒从项梁,梁死属项羽为郎中。至咸阳,亡从入汉,为连敖、典客。”司马贞在《索隐》里说:“典客,《汉表》作“粟客”盖字误。《传》作‘治粟都尉’,或先为连敖、典客也。”说简单了,这方玺其实就是管粮食的官的官玺。

(秦系带框印)

这方印的章法特点跟第一方印接近,所不同者,上方两字又采取了各向中间斜靠的方法,而且玺字的金旁也没有像第一方一样放大向上占地,除了联络左右之外,使得下方两字在视觉效果上像三个字,这也使这方印中的四个字在中部形成红色的空地,这方印的空灵古朴风格也依此形成,当然,“金”旁左右丙处的空白红地也参与了章法构成,因为下方的三个部件整齐的排列,本身就产生秩序感,形成了下三上二的梯形结构,四个字变化成五字的印面稳定多了,但还不够,因为不规整,于是古匠人又加了界格,这使印面中不同方向的斜线得到约束,印章属性十足。去了界格,也会显得凌乱,我们就不做图了。

第四方印又不同,看图:

(弋阳邦栗玺)

印面上是五个字,弋阳两字合文在同一个格里了,这在古玺里经常出现,邦的意思就是国,栗是制造量器的职司,这方印是弋阳封邑下设的量器制造机构的官玺。章法上,这方印应当是有边框的,只是岁月剥蚀厉害,能见到边框痕迹的只余右边一部分残余了。印面的界格与第二方印相同,没有这个界格的存在,这方印就不叫章了 ,因为太乱了。有了界格的约束与区隔与规划,印面的五个字才有了规矩,有了秩序。这方印如果把印面的界格去掉,那就完全失去了印章属性,印不成印,章不成章了,如图:

(有无界格的对比)

第五方印是一方圆形玺,如图:

(簿室之玺)

如果不加辨认,乍看上去,这方印的格局像三个字的印面,其实它是四个字,所谓的簿室的其实就相当于现在的档案馆或图书馆,所以这方印其实就是古玺里的官方藏书印,是楚国储藏簿书机构的专用印章。这方印的章法方面四个字团聚得很紧密,这已经有了天然的章法,但这样做的效果是使得四字中向四下放射性的伸出了很多不规则的线条,如果不加约束,印章属性也必将削弱,古人给它加了圆形的边框约束那些放射性的线条,其作用也是使印章的章法稳定规矩起来,更像一方“章”,把圆形的边框去掉,这方印也就失败、不像章了。

因为战国文字的字形特别不规则,古玺大多是有边框和界格的,其作用就在约束文字,使这些文字团拢一体,成为一方印。但也有不用界格的,比如今天要说的第六方印,如图:

(荑里貣玺)

这方印也是楚玺,荑里,是里名,其实就是一个地名吧,归属下蔡县管辖。貣,《说文》里说:“从人求物也”根据段玉裁的注明,其实貣就是贷,也就是说,这是一方互相来往借贷盖的官方证章。特别注意,这方印是没有边框和界格的,为什么这方印还像一方“章”呢?

(带边框的古玺印式)

我们来看,这方印里的四个字各占一角,不向中心团聚,印面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红地,这使这方印的四个字围绕这个红地构成了一个白文的“圈”,这个圈使这方印有了印章属性。这方印没有边框,但四个白字围绕中心的红地,构成了一个圈,文字替代了边框的作用。为了达到这个视觉效果,古代的匠人尽可能让四字靠边,甚至把貣字向中心指向的一笔尽量缩短,而玺字分成斜向字形,共同形成了左下角边框的视觉效果。

边框与界格是战国古玺解决印章属性问题的着力点。到了秦始皇前221年统一六国,六国文字渐渐统一成秦小篆,秦小篆的字形修长,于是形成了秦印的竖长方形印形,为了约束秦篆下部的垂脚,秦印主流还是带边框的。如图:

(秦印)

当然,秦统一后的秦印用的摹印篆已经做过“方化”处理,印章显得更工整了,更像一方“章”了。到了汉朝,汉篆用于印章的专用字体“缪篆”更加方正,界格和边框终于完全消失了,所以我们现在临的大部分汉印,是没有边框和界格的,原因很清楚:不需要了,缪篆字体的字形已经足够方正,组合在一起的,已经有足够的印章属性,足够像一方“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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