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猩猩是恐怖的金刚?不,它是温柔的巨人

进入英国自然博物馆,从蓝鲸“希望”的骨架下走过,踏上台阶,与达尔文塑像打个招呼,再向右转来到二层的珍宝馆门口,便能看到被玻璃单独罩着的大猩猩剥制标本。他叫“盖伊(Guy)”,安静地坐在墙边,稍稍向左斜着眼睛,迎接着访问珍宝馆的参观者们。今天是盖伊抵达伦敦的第64年,这六十四年中人类对大猩猩从无知走向了解。

大猩猩宝宝,来自Cassell's natural history | Biodiversity Heritage Library

1947年11月5日,盖伊·福克斯之夜(Guy Fawkes Night),人们正点燃篝火、燃放烟花。一头年仅一岁半、体重刚过10公斤的大猩猩,怀里抱着一个热水瓶从巴黎来到伦敦动物园。这个半年前还生活在法属喀麦隆丛林中的小家伙,不会理解人类为什么要燃放焰火,只知道从未听过的巨大响声有些可怕。一位饲养员只好留在他身边,安抚无法平静的大猩猩宝宝。于是他继承了那个夜晚的名字——盖伊,开始了在伦敦动物园生活的32年。

迷雾中的大猩猩

在那之前一百年,1847年,科学界第一次系统地描述了大猩猩。但那时大猩猩的生活方式与分布还在一片迷雾之中,加上标本和分类学知识的局限,科学界搞出了很多离谱的大猩猩分类。有些标本因为雌雄和年龄导致的形态差异,就被认为是不同种。就这样人们前前后后命名了十多种不同的大猩猩。

当盖伊抵达伦敦时,研究者们已经把一团乱麻的分类基本理清。不过今天所用的两物种四亚种的分类方式,要到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才完全成型。现在,大猩猩属包括两个物种——西部大猩猩(Gorilla gorilla)和东部大猩猩(Gorilla beringei),两个物种又各自包括两个亚种。大猩猩都生活在接近赤道的非洲中部,但两个物种的栖息地相距超过1000公里,基因差异比黑猩猩(Pan troglodytes)和倭黑猩猩(Pan paniscus)之间还大。

东部大猩猩 | Charles J. Sharp / Sharp Photography

它们在形态也有明显区别:东部大猩猩是现存体型最大的灵长类,雄性体重可以超过200公斤,雌性体重则是雄性的一半;西部大猩猩体重较轻、胸脯较窄,但雄性平均体重也有170公斤,此外成年雄性的头顶毛发并非纯黑,而是红棕色的。按照今天的标准,盖伊是一头西部低地大猩猩Gorilla gorilla gorilla),这也是目前所有动物园饲养的唯一一个大猩猩亚种。

西部大猩猩头顶的“发型”是棕色 | Pixabay

不只在分类方面,盖伊在伦敦动物园生活的时代,正是人类对大猩猩的各方面了解不断深入的时代。无论是公众还是科学界,对这些生物的认识都变化巨大。

了解温和的巨人

十九世纪的非洲探险故事中,大猩猩被形容为 “丛林之王”、“来自地狱的梦幻生物”,“半人半兽”,这些描述催生出金刚这样拥有感情和智慧但又暴力的怪兽形象。但来到伦敦动物园的游客看到的,并非野蛮凶暴的巨兽,而是安静地坐在一角的盖伊,他有时会接住飞到身边的小鸟,好奇地观察一番,再将它们放走。巨大身躯和温柔性格的反差迅速赢得了人们的喜爱,也改变了公众对大猩猩的刻板印象。

人们把大猩猩想象成凶猛可怕的动物 | Gallica Digital Library

与此同时,在非洲山地中,在古人类学家路易斯·李奇(Louis Leakey)的支持下,珍·古道尔(Jane Goodall)前往坦桑尼亚研究黑猩猩,而戴安·佛西(Dian Fossey)则继承乔治·夏勒的成果,到卢旺达展开对山地大猩猩的研究。持续将近二十年的长期观察,让人类得以了解山地大猩猩的生活方式,知道了它们在自然环境中吃什么、如何与伙伴相处。

其他大猩猩亚种的研究没有那么深入,但我们也已知道它们生活的基本情况。大猩猩可以消化纤维丰富的食物,主要取食植物的茎叶,而生活在低海拔地区的种群也会取食果实。完全成年的雄性,由于背部的银白色的毛发而被称为“银背”,在有着复杂社会关系的群体中,带领着数个雌性和未成年雄性;这样的群体成员不少,有时也包括不止一个成年雄性,已知的最大东部大猩猩群体有65个成员,西部大猩猩中的最高记录则是22个……不断积累的知识让我们了解到,大猩猩比过去想象的更加聪明和复杂。

戴安·佛西的坟墓,1985年,她在卢旺达研究大猩猩时,被人蓄意杀害,可能是因为触犯到了狩猎大猩猩者的利益 | Fanny Schertzer / Wikimedia Commons

如果伦敦动物园的访客了解过这些知识,就会发现盖伊的生活环境与自然状态完全不同。那时,人类对如何饲养大猩猩的知识恐怕比对野生大猩猩的了解更加稀缺。雄性大猩猩要十八年才能完全成熟,盖伊年轻时,在动物园中照顾大猩猩的知识和手段远称不上完善。笼舍空间有限、缺少丰容措施、每日被大量的游客近距离围绕……此外对于群居的大猩猩来说,孤独也是重大问题。伦敦动物园一直尝试为他找一个伙伴,但直到1969年才成功为盖伊介绍了五岁的雌性大猩猩洛米(Lomie)。两头大猩猩相处融洽,却始终没对上眼,盖伊没有留下后代。

大猩猩盖伊的雕塑,位于伦敦动物园 | Katie Chan / Wikimedia Commons

最终夺走盖伊生命的威胁,来源于游客的热情。盖伊年轻时,动物园的管理并不严格,热爱着盖伊的游客向他投喂数不清的水果派、冰淇淋和其他甜食。大猩猩的身体适应的是并不甜蜜的植物茎叶,盖伊在生命的最后岁月患上了蛀牙。1978年,兽医们不得不为他动手术解决蛀牙问题。不幸的是,在麻醉期间,盖伊因为心脏病发作而告别了这个世界。

充满挑战的未来

盖伊去世时,人们还不知道人工饲养的雄性大猩猩非常容易患心脏病。这件事到九十年代才引起注意,在北美,人工饲养的超过30岁的雄性大猩猩中,70%的死亡由纤维化心肌病造成。现在兽医们将心脏问题纳入日常检查的范围,也发展出训练大猩猩主动配合超声波心脏检查的手法。我们对大猩猩心脏病的知识正在逐渐增加。不过直到现在,大猩猩心脏病的根源仍不清楚。面对寿命可达四十年的动物,搞清楚这些问题需要不止一代人的努力。

大猩猩的饲养还面临许多难题 | Pixabay

身处野外的大猩猩同样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威胁。西部大猩猩的两个亚种均处于极危状态,而东部大猩猩也都处于濒危状态。无论雌雄都需要十年以上才能性成熟的它们,对伐木造成的栖息地缩小以及偷猎极其敏感。与此同时传染病也在将西部大猩猩推向灭绝的边缘。在2002年和2003年的埃博拉疫情中,刚果某些研究点的大猩猩几乎全部被杀死,IUCN因此将西部低地大猩猩的评级从濒危提升至极危

没有医疗援助和隔离措施,它们比我们更脆弱。如今许多人正冒着生命危险,试图从偷猎者和传染病中为它们寻找一条通向未来的路,而这同样需要不止一代人的努力。

不变的盖伊,与改变的我们

盖伊死后,伦敦动物园将他的皮毛捐给英国自然博物馆,并宣布要把他做成标本。许多喜爱盖伊的英国人强烈反对,认为应该让他入土为安。这一计划不得不搁置了两年,直到人们意识到如果盖伊的皮毛在冷冻中损坏,事情将更尴尬,最终还是将盖伊制成了填充标本。

大猩猩的表情有时很“人性化” | Eric Kilby / Flickr

2012年,西部大猩猩盖伊终于在博物馆的辛兹大厅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展柜,成为迎接游人进入珍宝馆的第一件展品。盖伊没有变,仍是那个温柔的巨兽,安静地坐在属于他自己的一方空间里。但他在伦敦的这64年中,人们对动物标本的看法已经变化了很多——现在他是参观者最喜欢的展品之一;而我们对大猩猩也了解也更加深入。

我们知道,无论在动物园还是在非洲的荒野中,这些世界上与我们第二相像的动物,都正面对着挑战,面对着前景未知的未来——一个与人类的行动息息相关的未来。

维龙加国家公园(Virunga National Park)所在地政治动荡,暴力事件时有发生,这里的巡护员面临着被武装力量攻击的危险 | BluesyPete / Wikimedia Common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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