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我木质的幽暗时分
初冬的早晨,可以做很多事,比如给窗台上的绿植洗洗澡,清理清理盆沿儿上水珠干燥后留下的斑痕;比如整理整理衣物,翻出去年新买的却被遗忘的小衫,不经意地就把旧爱变成了新欢;比如在素白纸张上划拉几个小字,仔仔细细写了,又消无声息地擦掉,总是要偷偷按压住呼之欲出的思念和不良情绪;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就在阳光底下晒着,看光阴的脚步一点点从额头挪腾到脚尖儿,然后归隐到楼层的另一边去。又不知这样暴晒着,会不会有藤蔓儿从发丝间青翠着长出来,蠕蠕而动,又不知何时,妖一样在雾气濯濯里游曳而去。
小病月余,头脑昏沉,不思饮食。书也读不下去,人整日倦着,困兽一般,感觉自己的牙齿都钝了几分。那日逮到一个前来探望的亲戚,和人家叽里呱啦地聊了一上午,临近午时,又不能留餐,才怏怏不乐地放人家走。幸好后来得一妙趣,那就是闪在窗前看外面来往的人流。有一日雨加雪之后的清晨,道路极滑,路人在上面皆摔得稀里哗啦的,我看了又不敢笑。一是觉得不厚道,二是笑起来拽着伤口很是疼痛。
外面是冷的,然而却有一只黑壳儿瓢虫青天白日地在我的窗缝里来来回回地爬,它爬了一上午,我看了一上午,实在不知它要去往何处。直到我饥肠辘辘弃了它去吃饭,回来的时候,发现它也不见了,不知这一刻钟的时间里它是如何逃遁的,也不知这冰天雪地的,它仓惶着逃去了哪里。
怕是这不锈钢的窗太冷冰冰了吧?留不住这稀有的客。我就不喜欢这窗的材质。想起年少时候,老家房子里是那种上下开启的木格子窗,牛皮纸整年糊着,早上开窗,只需提起上半扇勾住即可。而清晨时节,祖父已经赶着牛们去草甸上吃草,祖母就在灶下煮饭,烟气一缕一缕地从窗里灌进来。孩子们在窗下玩,或者写字,或者背书,或者拿着一些小物件全神贯注地摆弄。而远处的杏树林里,花开的雪一样白……过去的小妖们一定都住在那里。—— 我总是耽于这样的回忆场景,觉得童年的时光都是金子做的。
想在窗前放一桌子,也是木质的,和兵哥说了许久,他终于应允。我在桌上放了一盆紫檀木,枝叶妖娆,是秋气起时从父亲那里讨来的。起初它的枝叶是绿色的,在我这里养久了,叶子就变成了红褐色。我不知它的羞怯,还是日日瞧着。它便愈发地放纵了,骨子都成红紫色了,这不免叫我诧异。
那一日在这桌上默读宋词,看到李煜在《浪淘沙》里写到: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一椼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词里写意他对故国的沉思,觉得往日的奢华都是云烟随风而散,而心底里,还是希望有人能够穿着木屐踩平那些苔藓,前来殷殷探望。我想我也是的,在窗下置了这桌,不过是想应个读书人的巧景儿,私下里却是想隔着窗帷深窥一下四季变幻的人间美色,哪怕仅仅只有一只不着调的昆虫来访也好。
喜欢清晨的人,大抵不会喜欢黄昏。我是不挑剔这些的。总以为,只要有一扇木质的窗或者一方实木桌案在我身边,让我能够嗅到草木的气息,那便就是美事。又或者,最好在那木质的窗里,还有一些细小的虫子在偷偷打洞,它密密实实的牙齿分分秒秒不停地切合,弄出一些沙沙的声响来给我听,那就更美了。
我想我是在这寂寞的十一月里,愈发地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