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了在声声地叫着夏天
小学四年级, 一位姓鲍的女老师担任我的班主任。她梳齐肩短发,圆脸庞,个头不高不矮,在当地很有名气,那时我们一家从七八里外的乡村搬到小镇上,父亲托人将我插进鲍老师的班级。她语文教的特别好,我受她的启蒙爱上写作。每一次上作文课,她都会读我的作文,我两颊微红着在下面低头听,直至她读完,我才敢抬起头来,每一次都会和她的慈祥目光短暂碰触。小火光四射。那是一个孩童被欣赏后慢慢建立起来的自信之光。这光,照射我很多年。
鲍老师当时四十多岁。有一个十四五岁的智障女儿,也留短发,生得凶猛高大,被母亲天天带到班级来与我们一起上课。她不发病的时候是安静的,又惧于母亲的威严,很少惹事。多数同学也善待她,小事上不与她计较。彼此相安无事。忽有一日,鲍老师将她安排与我坐了同桌,此后,我身边便总有小事故频繁发起。最严重的一次,发生在一节美术课的课前。
父亲在二十里外的县城文化馆工作,经常给我买一些小镇上见不到的学习用具。上美术课,同学们用的都是蜡笔,只有我用的是彩铅笔。一盒十二支装,与普通铅笔看起来无二,但削去外面的木层,里面的彩铅颜色十分纯正,涂在画纸上不腻不滑,非常受看。我也当做宝贝一样天天装在书包里带着。就有那么一天上课前,忽然就找不到了。任我翻遍了书包、书桌堂都没有。只好举手告诉老师。正好鲍老师在场,她听我说完,立即就将目光打在她的女儿身上。
我的智障同桌被她母亲叫到了教室外面。她说什么也不肯承认拿了我的彩铅笔。隔着窗户,我们都能看见她用恶狠狠的眼神瞪着母亲。鲍老师先是哄,后是劝,最后严词相逼,在愤怒到极点之后,她还是忍不住给了女儿一巴掌。这时候,她女儿才怕了,乖乖跟在母亲身后进了教室,在教室后面的墙壁缝隙里抽出了一根根的彩铅笔,然后送到我的面前。
鲍老师离开之后,整整一节美术课,她都趴在桌子上不动,小声哭泣。我试图接近她,被她拒绝。之后,她就不随母亲到班级来了。我那时候小,也不敢去问老师。很快,我就有了新的同桌。不久之后,鲍老师也不再给我们上课了,据说调去了他爱人的城市,一家人在那里得以团聚。临走之前,她回班级来与我们告别,给每个同学都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在宽敞的操场上合影留念。她与新来的班主任并肩坐在前排,微胖的脸上带着一丝笑意。
新来的班主任也爱在课堂上读我的作文。每到此时,我不再低头,而是认真地看着讲台上的老师。恍惚间,总会想起我那个智障的同桌,想起那个夏天,想起她伏在桌子上抖动的双肩。我总觉得自己是对不起她的,愧疚了很多年,却始终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愧疚着什么。
图: 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