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草木——木贼
人间草木 — 木贼
我见过你，在山坡、林下，在河岸、地边，你和众多植物一起吐纳呼吸、嗷嗷待哺。你在松软的土地上，扎牢细长根须，在地表处伸出暗绿色、圆筒形的细身子。你没有叶子，你原来也是有叶子的，可在很多年前，你的叶片就退化成鳞片状，还要在基部合生成筒状的鞘。鞘是一圈棕黑色。你给自己围了一条腰带子，看上去很有气节。我最初见到你的时候，以为你是花，因为你似乎具有开花的潜质，且生长在开花的植物中间。我却不知道你是一种只肯长出长茎的干枯全草。
我以为你是一把蒿子，在秋深时节可以采来做柴禾。我见过很多的村里人，秋黄黄里，拿一把铁耙犁，顺着河岸一搂，就是一犁。我觉得那里面一定有你。我见过你春天时的样子，水妖一样的绿，腰身修长婀娜。夏天时我也见过你，你还是绿水妖一样，漫过草甸，漫过群草，漫到不知何处去。秋天了，别的植物叶子褪尽，你才如此醒目起来，你好像也很懵懂，不晓得其他草木的心情。你只管长年绿着，你是长生不老的一种草。
我小时候不知道你的名字，在你身边玩耍，会掐下一枝，拿在手里蝇甩子一样抖来抖去，我用你来赶走那些附在身上的蚊虫。没几下，你就会断掉，我就去寻了另一枝来，接着甩。我的童年和你一样，很俗，也很无趣。直到后来，我偶然间翻阅中草药图谱，才知道你的闺名叫作“木贼”。你瞧你，怎么得了这样一个名字？书里说，你是来自东北的一剂草药，味甘、微苦、性温，这么说，你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普通。你大概也不喜欢“木贼”这个丑名字，然后，你羞答答地告诉我，你还叫“节骨草”，也有人叫你“笔管草”，全是因为你节间，中空。
你没骨气的样子真的好难看。你只能匍匐着，匍匐着，爬过四季，爬过其它植物的脚踝，爬过风声潇潇的野地。然后在某一日的清晨，你才忽地被人发现，被割去在野甸子上晒干，被拿去药店里换银子。书里的先生说：用你1~3钱，配了3钱的桑叶、菊花、蒲公英、黄芪，用水煎服，可以治愈风火眼。原来你是散风热、退目翳的好东西。
你这么好，就知道会有什么来模仿你。比如问荆，它也长成绿水妖的样子，前来诱惑众生，幸得有人识你，知那种体细、有分枝的节节草与你同宗却不同姓。它和你的不同处，就是你有棕黑色的腰带子，问荆没有。问荆是野路来的孩子，你才是真正的绿妖。
识得你，大概才会识得真正的人间草木，你隐在万物背后，一样接受雨露甘霖，一样接受阳光抚慰，别的植物都在开花结果，你却缄默不语，踟蹰人间，我见过你，便像见得了我的童年一样，我不能忘却自己的从前，自然，也不得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