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乡情小说 | 绛溪有雨便是晴（一）

绛溪有雨便是晴（一）

文：巫昌友

     在落魂桥住了三十余年，厌倦了锄耕日月，修理地球的生活，做梦都想到外面走上一圈，过一盘城里人的生活。
    年轻时也有过梦想，也曾大胆的背上铺盖卷，奔向九眼桥找工作，由于文化不高，长相太过老实，在九眼桥第三个洞子里呆了三天后，灰溜溜的，蓬头垢面的准备回家。
   那时，回老家的车站还在九眼桥附近，刚挤上车，就被司机恶狠狠的赶了下来，原因是身上臭哄哄的，引起了乘客们的不满。说起这些乘客，我一肚子的气，都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本乡本土的人，到了城里就生分得像陌生人。

    在老家，哪一个人沒有挑过大粪呢，哪一个人又没有踩过鸡屎鸭屎呢，一进城，人好像就变了，明明是干饭，非要夹起舌头说吃饭，明明是上茅厕，非要文绉绉的说一句上洗手间。
     怨恨归怨恨，坐不上回家的车，心里慌得失去了主张，母亲卖竹子凑的路费钱用得差不多了，成都成了我一秒钟都不想待的地方。
   从小就方向感缺失的我，背着两床厚厚的铺盖卷，提着一蛇皮口袋的行礼，像幽灵一样沿着成都开往龙泉的路线，硬着头皮一站接一站地走到了龙泉。

不知道成都到龙泉究竟有多远的距离，母亲纳的千层底，硬生生磨出了一个洞，两只并不稚嫩的脚板也磨起了十几个血泡，天色即将黑下来，又疼又饿又疲惫的我实在顾不得许多，趁没人注意，爬上了一辆抱鸡婆车子，一路颠簸，沿318国道，往重庆方向驶去，也许是太困了，竟然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月明星稀的午夜，睁开眼睛一看，不由得暗自庆幸，车子停在了简阳火车站，要是停在重庆就麻烦了。下了车，发现一蛇皮口袋的行李已不知所踪，幸好铺盖卷还一直在背上背着，解下来，找一块无人走动的水泥地铺上，垫一床盖一床，把自已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从成都折腾到简阳，终于可以踏实的睡上一觉了。

想起这段经历，就会心生寒意，城里头的妹子乖，城里头的灯火亮，城里头的厕所比自己的家都要好上几倍，看起来像天堂的成都，却没有自己的立足之地。
       回到家，好像大病了一场，在床上躺了几天，始终没有缓过劲来，母亲认为我到成都那么远，路上有可能招惹了不干净的东西，很是担心。一边催老汉到草池沿找朱大学老师看一下家里哪儿不对，一边用大米把家里的旮旯角角打一遍，母亲认为只要把鬼撵走了我的病也好了。
       老汉上午去，半下午就回来了，和母亲嘀咕半天后，老汉找来一沓火草纸，在堂屋角上点燃，一边烧，一边念念有词，说来也怪，不到半天的光景，我居然又活蹦乱跳起来。母亲一边夸朱大学老师灵验，一边又骂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太不要脸，连孩子都不放过。

       自从回家后，一直心有不甘，那么大的成都，怎么就容不下一个乡下人？
       母亲心疼我在外面吃的苦，说狗有狗道，猫有猫路，成都也没什么好，上个厕所都要花钱，不如在家好好谋划一下，多种些庄稼，说不定就翻梢了。在家里，母亲的话就是圣旨，老汉想到没想，就在落魂桥周围，捡了二十亩没人耕种的土地，起早摸黑的种上玉米、花生、油菜，期待来年有一个好的收成。
       说是捡，其实就是年青人外出打工后无人耕种的荒地，只要稍加收拾，种点庄稼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年下来，全家人累过，苦过，痛过，忙过，除去各种肥料钱，交的税，以及日常开支后，连买一台彩电的钱都挣不够。
       收入太少，老汉想把土墙草房改成瓦房的计划又落了空，一年盼一年，年年都是老样子，老汉很焦急，他对母亲说，准备端午节后，跟邻居张老三上成都提灰桶桶，挣点钱回来补贴家用，一天挣几十块钱，也强过在地里摸爬滚打一两个月。母亲沉默了，想了好一会儿，家庭状况不太好，也只好这样了。
       在父亲上成都前，母亲找媒婆方正书给我物色了个女朋友，由于女娃娃在成都打衣服一直没有回来，只好由未来的丈母娘亲自出马把关。在农村，二十几岁还没有耍朋友是件很丢人的亊情，看到左邻右舍的都结婚了，父母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母亲说，丈母娘看女婿就让她看吧，反正早迟都要看的。相亲对象果然是河对门的，姓李，年纪和我相仿，在成都帮私人老板打衣服，听说人还长得不错。
       由于太忙，一直没有时间相亲，她的父母也着急了，干脆直接代女相亲。玉成桥相亲，一般都是在玉成桥头进行的，男女双方在黄桷树下看人，如果对上眼了，就到茶馆里喝茶，顺便由男方请客，吃一顿便饭。
       相亲是有讲究的，男方为赢家，女方为输家。从见面之日算起，一周内，没有什么破败，这关系就算定了下来。都说丈母娘的今天就是老婆的明天，我偷偷看了一下阿姨，不胖不瘦还属于耐看型，也就满意了。

       中午，在桥头吃羊肉汤，原本不熟识的两家人，坐在一起热热闹闹的吃饭，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心头紧张得不行，生怕哪儿没有弄周全，坏了终身大事。这样的场合，最轻松，最游仞有余的是媒婆，她谈笑风生，不仅要介绍双方父母认识，还要不露声色的把我夸赞一番，更重要的是要用眼色指点我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
       女方递烟，她摇摇头，我伸出的手赶紧一摆，谢谢，我不抽烟的。
       女方敬酒，她摇摇头，我举起的杯子赶紧放下，不好意思，我不喝酒的。
          女方问我会不会打牌，她点点头，我赶紧说会。
       她接着又摇摇头，我赶紧接着上一句说，会打一点点。
       后来才明白，这个社会，如果连牌都不会打的人，会被人们认为是莽子，会打而又不打，那就是识大体。

       一个小小的问题，竟然隐藏了这么多卯窍。在女方家长面前，我尽量装得斯文，大方，儒雅，连笑都笑得很内敛，绝不多言多语。一顿饭客客气的吃了两个小时，该买单了，一摸裤兜，空空如也，原来换新服时，竟然忘了把钱揣进裤兜。
       紧张，懊悔，脑袋一片空白的当儿，女方家长付了饭钱，匆匆而去。
       提起这件事情，父母说我丢人丢到家了，赢家搞成输家，还落下了又勾又向的恶名，相亲的事也就不了了之，草草收场。回家后老汉一言不发，蹲在墙角，吧嗒吧嗒的猛抽叶子烟，不无担心地说，再这样下去，恐怕婆娘都结不到哈。

老汉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落魂桥上沟下坝的小伙子那么多，哪一个不是倒在穷困潦倒的相亲路上。老汉的话对我触动很大，谁都不想孤零零的过一辈子，单身汉三个字既没有面子，也让人害怕。
    不知从哪儿听说远房的大哥巫昌水在成都开馆子，生意好，正缺人。老汉就高兴起来，天无绝人之路，他想方设法给昌水取得联系，三五句话就把我的工作落实了。到成都前，母亲给我买了双二十块钱的皮鞋，一套五十八元的衣服，还为昌水准备了一夹背花生、核桃、红苕，另外逮了一只大公鸡。
       母亲说，昌水帮了我的大忙，不应该亏待他。反复叮嘱我，到成都后，什么事情都要给昌水扎起，不能添乱。

作者·巫昌友

四川简阳人，简阳市作协会员、渭河文艺编委、中国文学网版主、资阳网文艺沙龙版主、简阳在线版主，红网散版评论员，四川网络文明传播志原者，作品有诗歌、散文、小说、歌词、评论七百余篇，散见于各大网络平台和纸媒。

编辑：燕燕于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