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书】阳光灿烂的日子——记跟随恩师杨立新教授求学的美好时光
《中华人民共和国行政处罚法释义》(袁雪石著)
后记:阳光灿烂的日子
——记跟随恩师杨立新教授求学的美好时光
今年是恩师七十大寿,我跟随恩师六年,是杨门在人大的第一位秘书长。
入 门
2001年9月的一天,在贤进楼六层会议室,我和黄师兄、陈怡一同被宣布为杨立新老师在中国人民大学的首届弟子。会议结束后,我和黄师兄、陈怡在楼梯口认识了一下,算是建立了组织。黄师兄年龄最长,陈怡是人大法学院“土著”,在我们三个当中,我始终是弱势群体,这种局面直到今天也没能扭转。我模糊地记得,那天陈怡穿了件粉色的裙子。那时候没有微信,无法建立微信群,但好处是增加了大家相互走动的次数。
那年初,恩师刚辞去最高人民检察院民事行政检察厅厅长职位,来到人大法学院任教,以前是统领全国民事行政检察业务,现在就管我们三个徒弟。要不是后来刘师兄又被恩师收入博士门墙,我们“学海无涯苦作舟”的日子肯定更“苦”。话说回来,刘师兄和黄师兄一样,性格开朗,给我们那段求学的日子带来不少欢乐。
而那时我们还都不知道,我将跟随先生学习六载。当然,那时候我们也都不知道,几年后我还和陈怡建立了超友谊关系——根据《婚姻法》《婚姻登记条例》,于2007年6月1日签订了婚姻合同,并在海淀区双榆树婚姻登记处登记公示,组建了小家庭。
开学后不久后的一天下午,我们得到通知,要去拜见恩师。那时候,恩师住在石景山。我说话还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师母听到家乡话,经常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
当天,我们每人都领到任务,自选题目,写一篇入门文章——这一直成为杨门新生入学的保留项目。我当时写的是违约责任和侵权责任竞合时的赔偿责任,还画了图,后来我的电脑坏了,但硬盘一直留着,这是我进入人大后写的第一篇文章。2020年,《民法典》改变了《合同法》第一百二十二条择一而诉的规定,硬盘里的那篇文章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
实 践
恩师数十年法曹生涯,造就了其学问有个特点,就是问题意识多来源于实践,而非仅仅是逻辑。
有一天,恩师把我们三个叫到一起,让我们去实地调研一下饭店、旅店停车场车辆损坏赔偿问题。我是从五线小城市来到北京的,人生地不熟,干事情也还处于学习阶段,好在黄师兄干过几年教师,陈怡地头熟悉,于是我们到城乡仓储超市、双安商场、友谊宾馆等不同类型的公共场所作了实地访谈,最后与恩师合作完成了《饭店、旅店车辆管护义务及其损害赔偿》,发表在《法学家》上。这篇文章的“管护义务”一词好像是陈怡提炼的,我工作多年以后,忽然发现自己不会写学术文章了,后来专门阅读了不少学术论文写作的著作,其中,陈瑞华教授提出,学术文章应当努力提炼概念。对此,我深以为然。
话说恩师在调入中国人民大学之时,有些教授似乎还有一些不同看法:人大法学院是否需要引入实践性研究风格的人才?工作这么多年后,我发现这是有些教授骨子里面的真实认识,不是对某个人的偏见,或许这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我国法学研究的“偏见”。
人大校园东门口有块大石头,上面写着“实事求是”,这几个字写起来容易,真正能在实践中做到还真不容易。
法学是科学吗?法学在什么意义上是科学?中国最需要什么样的法学家?
在我的印象里,医学院的教授通常是能治病的,而且是医生中的佼佼者。当然,这个印象没有去印证,可能是误判。因为工作关系,我们也经常请一些专家帮助诊断国家与社会治理的“痛疾”,但有时会发现有些专家并不了解实际情况,讲话的逻辑和知识体系都是“希腊、罗马”式的,开出的方子不但不能“治病”,如果真按照方子吃药,“病”可能会更厉害。我想,这可能是当前中国法治需要改善的一个点,法治共同体建设还差强人意。
写 作
写作是一门技巧,需要不断磨砺,就像游泳一样,在岸上无法学会游泳。经过我多年观察,恩师成功的秘诀之一就是不断地写。和许多人不同,恩师是喜欢写作,认为写作是一种享受,正所谓“有文万事足”!这可能是许多高产作家的共同认知。
我之所以能有今天的文字能力和学术洞察能力,离不开大量的学术和工作训练。在硕士研究生阶段,我们就跟随恩师撰写了《人身权学说与判例》《中国人格权法立法报告》等,同时还参加了人格权、侵权法的课题研究,担任《侵权司法对策》、中国民商法律网的编辑。在博士阶段,还和王师弟、周师弟等发起成立了明德民商法研习社,忝任社长一职,定期举办读书会。可以说,我的写作能力是恩师手把手教出来的。当然,也离不开314宿舍几位大哥和同门、同学的耳濡目染。
2002年左右,中国人民大学民商事法律研究中心尝试创办《民商法前沿》刊物,陈怡因为表现突出,被恩师选为责任编辑,有个美差是采访谢老。后来,谢老根据问题提纲亲自撰写了采访稿。现在想来,没有一起蹭采访,没能近距离亲炙民法宗师风采,真是遗憾终生!
毕业后,我还时常参加杨门的聚会,有一次教师节,想不起来送什么礼物。最后,陈怡想到了谢老的手稿,手稿送给恩师后,他分外惊喜,晚宴结束后,还专门记得看看有没有把手稿落下,“这可是宝贝,不能丢了!”看到恩师小心地把手稿收起来,我和陈怡相视一笑。这礼物不是几页纸,而是《民法典》规定的特定人格物,凝聚着恩师对谢老的仰慕、怀念之情,背后也许还有见贤思齐的味道吧。
谢老就职于中国社科院法学所,但泽被学林,民法人大这一脉,也概莫能外。谢老那一代民法学家能得到后辈的普遍尊崇,一方面是因为学识高深,另一方面是因为人格魅力,没有门墙之念,提携后辈也是不遗余力的。这也是恩师后来经常提点我的,要做好学问,但更要做好人。毕业以后,我时常用恩师的教导来不断提醒自己,努力“日三省吾身”。对于错误,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对于经验,不断提炼,不断弘扬。
恩师肯收我继续读博士,多半源于写作《论人格权请求权》一文。这篇文章恩师和我打磨了差不多一年。文章确定发表后,恩师让陈怡告诉我,文章定于《法学研究》2003年第6期发表。当时,陈怡跑到研三楼314房间一本正经地说,文章没有被采用,当时听到这个消息后,有种准备在春晚登台表演,但节目被临时毙了的感觉。这篇文章后来被选入2004年《中国民法学精粹》,主要观点被《民法典》采纳。这篇文章发表后,我自己对人格权领域的研究有了一定的信心,对于如何写文章也有了一点初步的体会。
笔墨生涯这么多年,我也到了中年人的写作阶段,写作既是职业,也是业余爱好。对于国情,自认为有些了解,对于理论,也有一定的基础,同时涉猎民法、行政法,这种比较优势让我有条件写出不一样的论文,在未来的日子里,我下决心努力钻研能解决中国问题的中国学问。
态 度
态度决定一切。这里回忆一下穿西装和劝学书两件事。
先说穿西装。
2002年暑假,我在学校看书、学习。有一天,恩师打电话让我去他家吃中午饭。我穿了沙滩裤、拖鞋和T恤就和同宿舍的刘大哥打车去恩师家。
哈哈!去了之后就被恩师一顿批:见长辈不能不注重仪表。陈怡后来还总结说,宁可“overdress”,也不能“underdress”。至此,我算是长记性了,立即花1800多元买了一套西装。2003年5月3日,谢怀栻先生仙逝。此后,中国社科院法学所召开追思会,恩师带我们三人参加追思会,我就穿了那套西装。
后来,恩师陆续带我参加一些学术会议,还见到了王泽鉴、刘得宽等以前只在书本上能见到的大学者,正式场合,我穿的都是这套西装。有一次恩师准备带我见一位日本学者,恰巧被姚辉老师看到,“呵!大夏天的,这师徒俩都穿得这么正式!”这里插一句,那位日本学者只研究诉讼时效中的一个问题,直到工作多年以后,我才体会到日本人的精细化是贯穿于国家与社会生活各个方面的,这很值得我们反思。
恩师最开始研究的是侵权法,对曾世雄先生的《损害赔偿法原理》很重视。有一次,恩师有机会和曾世雄先生吃饭,恩师精心选择西装、领带隆重出席,体现了对曾世雄先生的尊重。其实,我个人还非常喜欢曾世雄先生的《民法总则之现在与未来》,好书不必长,就像钱穆先生的《中国历代政治得失》,读罢之后,颇感余音绕梁,拍案惊奇!
直到现在,那套西装还在我的衣柜里,我每次看到它,就会想起恩师对我的教诲。
下面说劝学书。
好多学者都写过劝学书。恩师也给杨门弟子写过。
记得有一次,恩师带着弟子们参加会议,有几位同门没有提交论文。恩师很生气,愤而疾书,写了《劝学书(一)》。我在恩师面前的人设是努力学习的乖学生。其实,工作以后,我也经常参加各类学术会议,但没有记得恩师的教诲,正所谓“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学业日渐荒芜。直到有一天,我参加中国法学会行政法学研究会政府规制委员会年会,于立深教授在点评时做了幻灯片,我才幡然醒悟。自此以后,不论工作多忙,我都会端正态度,努力做到以文会友。
后来,恩师还写了《劝学书(二)》《振学书》等,有兴趣的朋友可以找来一读。
生 活
杨门的生活很快乐。法律是对生活的提炼。
刚入门那段时间,我们经常到恩师家吃饭。堂堂的厅长、教授亲自下厨,弟子们主要的任务是吃,哈哈!有一次,恩师说要包饺子,我们三人只有陈怡会擀饺子皮。当然,黄师兄可能也会,原谅我的眼里只有陈怡,没记得他会不会。我在家里是老小,擀饺子皮这类事情根本轮不上我。说实话,那一刻感觉很没面子。于是,我下决心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在我孩子身上。从孩子七八岁开始,我就经常让他下厨房。2018年到2019年,我工作异常繁忙,加班是常态。记得有一次周末,我和孩子在家,孩子看我一脸疲惫,主动下厨房,焖了米饭、炒了鸡蛋,为人父者,甚为感动。
恩师那时候还经常开车带着我们郊游。有一次,恩师说带我们去红螺寺。在红螺寺的一个凉亭,我们照了合影,其中有一张是我照的,被恩师选在了一本介绍当代法学家的书籍中作为配图。
2002年,王师兄、陶师兄、蔡师姐被恩师收入博士门墙。王师兄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谦谦君子,事实也的确如此,那些年王师兄经常请我们吃饭,还尽可能地给我们提供各种帮助,真是感激不尽。陶师兄入门时在证券公司工作,这种人设让我没想到他还参与编写了《元照英美法词典》。词典出版后,陶师兄专门买了一本,并在扉页上题诗一首送我,隽永的文字至今记忆犹新。插播一句,《元照英美法词典》后来还出了电子词典,版权出售事宜,陈怡是实际操刀人。蔡师姐为人很外向,人走到哪里,笑声就到哪里,我硕士毕业后,不少东西没地方放,她非常爽快地作为无偿“仓储合同”的当事人,她现在已经是青岛大学法学院院长。前几天,我陪陈怡看电视《三十而已》,其中有个主角,我看着说脸熟,陈怡突然说,“像蔡师姐!”你别说,还真像!
未 来
恩师写过《忽然五十》,没想到转眼间,我也过了四十。每每想起在恩师身边求学的日子,心里就暖洋洋的,仿佛在凉爽的秋天散步,正好一缕暖阳映入心田,全身每个细胞都分泌起肾上腺素。感谢恩师的传道授业解惑,父母给了我第一生命,恩师给了我第二生命。
如何报答恩师的教诲,我想,不论在什么岗位,都要老实做人,扎实做事;在学术上,尽全力将恩师的学说发扬光大!在事业上,尽全力为国家贡献自己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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